月关:“……那没事了。”
走远了后,他拍拍脑袋。真是的,他都忘记了教皇冕下身边除了他和老鬼几乎找不到第三个男人了,连个潜在怀疑对象都没有。
难怪冕下让他多休息,清醒清醒脑子。果然年纪大了,唉!
胡列娜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止住笑,“菊长老才说了赠人手链的第一个作用,我就意识过来,这肯定是你干的事。”
“为什么?”雾韵手罩在耳朵上,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不觉得老师会不明白手链指代的含义。”胡列娜仰首望着寒日,狐狸眼一眯,语调舒徐,“但她却接受并戴在手上了。”
雾韵瞟了她一眼。
“别人送的,应该不会是这个处理结果。”
“这样一来,这个举动就更加耐人寻味了。如果老师不知道你喜欢她的话,倒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她既然知晓你的心意,为了避免无端令人会错意,不该拒绝么?”胡列娜嬉笑一声。
“……你还是先关心关心自个儿的事吧。天色不早了,赶紧出门。”
胡列娜一听,脸上落了愁,便也歇了继续与她谈论比比东的心思。她们出门的目的地是七宝琉璃宗。
戌时,雾韵婉拒了宁荣荣的饭局邀约,回了武魂殿。这些天来她一直有在监督比比东一日三餐是否吃全乎了。意外的是,雾韵到了寝殿后,侍女说比比东还未回来。
教皇殿的书房前,门上响起叩叩两声。
没有动静。
雾韵疑心,不会真有什么鬼鬼祟祟之人盯上比比东了吧?她一下子拧开门把,屋内灯火通明,然而。
教皇冠被摆在了一旁,两条手臂交叠着搭在桌上,脸埋进臂弯,只露出卷曲松软的发。窗户开了一点,少许寒风冲进来,吹动比比东的发丝,也掀起了压在脸下的书页的一角。
雾韵改了步伐,蹑手蹑脚地凑近。
和书比起来,这张脸算不得大。视线上移,雾韵瞥见纸上鲜红的笔迹,密密麻麻的,将纸上空余的地方挤得满满的。一个个字跟小苍蝇一样,但又都峻峭清秀极了。字迹清晰才方便回顾。
月关忙,比比东只会更忙。雾韵知道,很多事情比比东都亲力亲为,并且是在心中有大体架设之后才会召其他人商量,她很注重效率。
只是教皇要做的事太多,何况她的野心不止于此。斗罗大陆的时局动向她要掌握洞悉,武魂殿的管理发展她要审查跟进,公务之外,她也得博览群书,扩充知识。
修炼的天赋固然让比比东赢在起跑线上,可她是人而非神,要想事事出人头地,就得背后时时不懈努力。
但比比东是个警惕性极强的人,连人推门进来都没把她惊醒,足以说明她今日有多累。
从沙发上取过薄毯,雾韵轻轻将她披在比比东的身上,忽然听见一声不甚清楚的梦呓,“韵儿……”
短短两个字却伸长了手臂,化作一张琴弓,拨动起人的心弦。
雾韵身形一僵,手上动作顿住,呼吸也走丢了。
比比东转了下脑袋,侧颜展露。
毋庸置疑,比比东是一个很美的女人,没有哪处生得是不好看的。但她五官最突出的还是鼻子,鲜少有人像她一般,这处的美丽也能得到满分的成绩。
比比东的鼻头玲珑小巧,鼻梁上一分一毫的塌陷都没有,挺拔到最挑剔最娇嫩的豌豆公主缩成拇指姑娘的大小后,从她眉心坐滑梯飞出鼻翼,想必也不能感受到半点颠簸。也来不及感受,毕竟这滑梯的坡度实在陡峭。
呼吸绵长平稳。
确定比比东没有要醒来的意思,雾韵又微微弯腰,替她拢好毯子。
即便离得这样近,也看不见她脸上的毛孔。合着眼时,睫毛宛若半片棕榈叶,又密又长地遮在那儿。这会儿,她不再是一丝不苟的,几缕发丝也会从耳边斜歪到脸上,却不会显得凌乱,反而增添了几分难得的可爱。
这人多厉害啊。拥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别人的体内安上炸弹。
雾韵直起身,走到窗边的沙发上坐下。屁股挨上软垫,心好像也被裹进一团棉絮里。
疏星淡月描摹出的夜空也无法让人心静。强迫着凝在窗外的眼睛坚持不了几分钟,又忍不住转向案前。
舒展的一条右臂上,小蜘蛛蜷在藕白的侧腕。
比比东的话语是值得推敲的。她的手臂真变粗了么?自然是没有的。但她以此为由,把“不合尺寸”的手环摘了,并刻意抬起手提醒自己注意空空如也的手腕,是在暗示——她想要新的首饰,自己送的。
所以,比比东大概确实看过了那本研究报告。
胡列娜说得不错,雾韵也不信比比东不知道手链的含义。作为一个现代人,她最初的确是出于单纯为了更好看的心理,才想让比比东戴银链的。不过这不代表她不懂手链暗藏的情思。
见比比东接过手链后就佩戴上了时,雾韵笑问,“你戴着它,真的没事么?万一被误会了怎么办?”
比比东也回她一笑,“没什么好误会的,难道教皇连饰品自由都没有?真有人胡思乱想的话,误会便误会了。我很喜欢这个新手链,这就够了。”
看起来稀松平常的回答,却也可以解读出许多深意。“没什么好误会的”指向两种可能,其一,是她们间本就不存在超越师徒、同伴的情谊,误会本身就不存在。其二,是她明知自己喜欢她,却选择了默认这份喜欢的存在,坐实了接受手链等于接受喜欢的含义。
但“误会便误会了”这句加上,前一种的可能性就微弱了不少。比比东的意思是,即便有人会揣测她的感情状况,她也毫不在意。这是变相允许流言蜚语的出现。
对于情之一字,比比东向来仅露一二,而其余□□,都需自行领会。常常待在她身边,雾韵自然而然地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时不时把她的话从记忆的储存室里揪出来,反反复复地品味。
比比东本没有必要更换首饰,更没有必要向雾韵求首饰。既然做出了这个举动,一定是有意为之。
雾韵捏紧了袖口。
这是不是在委婉地表明,她好像也有点喜欢自己了,她们之间好像可以开花结果?
这又似乎在隐隐鼓励自己,只要勇敢地迈出试探的一步,就能如愿拥有她。
此念一出,心潮就被拍起一层层高浪。
但是,不行。
至少现在,还不行。
喜欢和爱的距离有多远?比比东对她的喜欢达到爱的程度了么?她的爱,是常温的亦或是温热的,纯粹靠喜欢堆到杯顶,然后封盖,还是喜欢的量不够,要加点讨厌的冰块,才能让杯中的液体浸没过最上面的刻度线?
比比东的心思恰如一篇很难很难的阅读理解,少说也有鲁迅文章的水平,雾韵没有抱个鸭蛋回家,已经自认不错,但这一小问她委实回答不出来,却又好想看见答案。
不过,就算比比东确切地爱上自己了,雾韵想,自己大约也不会满足。
因为爱其实是没有上限的,她希望比比东对自己的喜欢再升一点,每天都在升,永远不停地往上升。两个人得足够相爱,在一起后才能长长久久。
看吧,人就是贪婪的,欲望只要产生,就是永无止境的。换做三年前,如果比比东有答应自己的可能,雾韵恐怕会成为全天下最开心的人,迫不及待地应下。
可现在呢?雾韵奢求一段从一而终的感情,开始了,就直到生命的尽头再结束。如若不然,不如从未开始。得到了再失去,那该多痛呢?
所以,喜欢是一时的,自己的,不需多加考虑的情绪。一旦再往前进一步,就需要细细斟酌。愈是接近曙光,愈要步步谨慎。
原来自己是这么一个麻烦的人。明明双方有了一丁点儿爱情的苗头,就可以也应该主动而迅速地捅破窗户纸,享受情投意合的欢悦。
自己还是这么一个矫情而“有骨气”的人。一想到那日落花纷飞,她绕着武魂殿后山跑了一圈又一圈,难过酸涩的情绪就立刻冲上鼻腔,一切流失的泪水仿佛重新灌入眼眶。
怎么总要她做阅读理解呢?怎么就能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后又再回来呢?怎么能后悔了还依然要别人伸出手来牵她呢?
原来自己心底积攒了这么多的怨,被压抑着,委屈地憋在角落。只需要对方一松口,一退步,一示弱,把堵住封闭洞穴的石头挪开一丝缝隙,怨意就争先恐后地从中涌出来,漫过她的头顶。
指尖微动,比比东眉毛颤了颤,睁开眼。手摩挲了下凉凉的臂膀,再捏住身上的薄毯,“韵儿……?”
雾韵回神,对上一片清明的红眸,“我发现你还没回寝殿,所以来找你了,看你累得睡着就没打扰你。”
“最近是有点忙。”比比东理了理头发,把书签夹入纸张中,“走吧。”
“嗯。”
爱的免罪金牌是很昂贵的,比比东得拿出点什么给自己看看,才能换取到,对吧?
所以,比比东,再多爱我一点吧。
可是,灯火阑珊下,晚风与长发畅快缴缠,比比东唇畔带笑,轻声和自己闲谈的样子……太过美丽。
雾韵觉得,碰上比比东,她的抵抗力能撑多久,这很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