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冕下请说。”
“你们即刻前往天斗,帮助千仞雪完成任务。记住,以保护她安全为第一要务,若是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本座唯你们是问。”
柳二龙对小舞的话,以及唐昊濒死之际对唐三的心都让她又一次心生后悔。柳二龙如何,她不清楚,但以她对唐昊的了解,对方也绝不会是一个好父亲。唐昊的那番言行,何尝不是雾韵口中自己最后的经历?
比比东不愿再让自己的女儿遭遇任何危险,受到任何伤害了。
“是,教皇冕下!”
“其余人,随我回武魂殿。”
教皇殿外,与宁风致寒暄几句后,雾韵同宁荣荣拥抱了下,又依依惜别良久。目送着七宝琉璃宗的豪华马车渐行渐远,雾韵的脑内响起了一道电子音。
【比比东好像没有成功剿灭唐三。】
雾韵心一紧,首先在意的不是这件事,【她没事吧?】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话说,你还能感知到唐三的生死呢?】雾韵在四处打听教皇回来没有的时候抽空问了一句。
【算是吧。】小白含糊地说。它并不是直接感应唐三本人的生命状况,而是察觉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能量,那是超脱这个位面规则的存在。
寝殿内,比比东解下被血染红的衣物,露出里面莹白的肌肤。令人发怵的是,那原本光洁美丽的身体上,歪斜出一大条黑红的伤口,从肩头一直蔓延到胸上两公分。
大量的血液从比比东身体中流失,夺走了她脸上的红润。没有耽搁,比比东立马从掌心中凝出一道紫金色光芒,射向自己的伤处。这光辉,温热中带着一抹舒适的烫,在触及伤口时又轻轻柔柔的。
血红很快止住,大概过了一刻钟的时间,长达十五公分的裂口慢慢愈合起来,但上面深黑色的结痂依旧十分瘆人。
这治愈技能的效果比她预想得还要好。比比东煞白的脸色好转了一点。她用温水洗了一把脸后又找来毛巾浸湿,将身上细细擦拭一番。虽然伤口结痂了,比比东还是担心会感染,不敢长时间泡澡,只能在周围用湿巾浅浅触碰。
明明可以不受这份痛苦的。但是在明确对方只是强撑着残躯败体,自己无论如何也能取得胜利后,比比东想要保留更多底牌。而且,通过这次受伤,她也有机会第一次试验【不屈】的作用,这是仅她一人知晓的能力,也就不可能用于别人身上。至于第三个原因……
侍女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冕下,水茹医师来了。”
“知道了。”洗净了手,比比东换上宽松的睡裙走出来。
水茹坐在沙发上,旁边的矮几上放着一个药箱。
“水茹老师。”比比东走到她旁边坐下,“方才与唐昊交手受了点伤,虽然用魂技治愈了一下,但保险起见,还是想请你替我看下。”
水茹的脸上泛着气恼所致的红,“唐昊?前任教皇都因他而死,你竟然还敢去招惹他。”
“我不是冲动之人,且现在我不是好好的么?”比比东将一侧的肩带微微拉开,结痂完整地露了出来。
水茹见了,微微讶异,“只是这点伤?”
参照当年数名医师围在一起手忙脚乱地为三名被唐昊重伤的封号斗罗诊治的情况,比比东这顶多算是轻伤。
比比东含笑点点头。
又仔细探查了一下,水茹镇定了许多,皮笑肉不笑,“再晚一点找我,恐怕都能痊愈了。”
她打开一旁银白色的药箱,里面各种各样的小瓶子塞得满满当当,但又非常整齐。
对药瓶位置烂熟于心的水茹一秒就拿出一个红瓶,递给了比比东,“尽管伤口处理过了,这结痂也得过上一段时间才能消退,保不齐掉痂后会留下疤痕。这个药膏你每天涂一次,应该就没有什么事了。”
“好。”比比东刚应下,就听侍女再次传报,“冕下,雾韵想要见您。”
比比东一下子把肩带拉好,又匆匆披了件外衣。
水茹纳闷,提了一嘴,“见你徒弟而已,这么见外做什么?”
“让她进来吧。”比比东拉好衣带,扬声回应。
如果是胡列娜来,她也不必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可雾韵是不同的。
雾韵的脸蛋上浮现了一层焦急奔波后产生的绯红,“冕下,您没事吧?”
水茹看了一眼比比东,故意板着张脸模棱两可地道,“雾韵是么?多管管你的老师,不然我怕没有机会再见到她了。”说完便大步离开,好似很生气。
这态度和话语,无疑加剧了雾韵的忧虑,她眼角的泪痣颤了下,“你……”
比比东的手按上了额头,眉眼低垂,“我没事,只是有些头疼。”
雾韵赶忙扶她靠着床头坐下,语气里难免带了分责怪,“冕下是不是太冲动了?唐昊和唐三并非能够轻易解决的人。你莽撞地去与他们对决,这下伤了自己,怎么办?”
唐三是斗罗大陆的气运之主宰,唐昊又是一个被极端夸大战力的设定,加上水茹的话语,雾韵自然而然地以为比比东受了重伤。
“我难道会一个人去挑衅唐昊么?我们可是七打一。”比比东倒是淡定,“再说了,你以为巅峰斗罗和普通封号斗罗是一回事?他一个95级都不到的封号斗罗。若是赢了我,我不成了笑话?”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雾韵因她不爱惜自己身体的话,有点闷闷不乐。比比东总是这样。
比比东看着她微抖的长睫和不自觉撅起一点点的粉唇,心弦一动。
伸出手摸着雾韵的脑袋,比比东唇齿轻启,低低喟叹一声,“雾韵啊……”
原来是这种触感。软软的发丝,滑顺极了。手抵着她的发旋,似乎这个人就是她的了。
“……嗯?”
感受到脑袋上那只手的重量,雾韵稍惊,弹起了身。比比东的手臂僵在了半空,红眸注视着落空的掌心。
雾韵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是吞下肚子,过了几秒才重新开口,“冕下好好休息。水茹前辈可有给你开药?记得按时服下,及时……”
话语戛然而止。柔嫩的肌肤相触,冰凉的手指圈住她的手腕。
比比东的皮肤很白,毫不夸张地说,是比雾韵还要白出一个色号的程度。但是眼下,她脸上的那种白显然不仅仅是肤色造成的,更是她身体状态不佳的讯号。
一对红玛瑙如同深不见底的漩涡,此刻搭配着略向下垂着的睫羽与眼角,罕见地冲淡了她从不离身的强势。一向水润朱红的薄唇还未完全恢复血色,连同那颗小巧而清晰的唇珠,透出三分孱弱的意味。
“我不是全然出于冲动。”比比东有意将声音放轻,“我只知道,如果今天我不除掉唐昊与唐三中的任何一个,未来的某一天我一定会追悔莫及。”
“就像你说的那样,等到唐三成长到惊人的地步,海神三叉戟在手,我与他对上,却只能处处碰壁,那时的我只会悔恨自己为什么不在魂师大赛初见唐三的时候斩草除根,以至于就算六大供奉驰援助我守卫嘉陵关,也在唐昊手中吃了暗亏。”
“我不愿夜长梦多,也需要一个证明,让我知道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能够真正改变命运。”
时值深秋,雾韵却仿佛置身于炎炎烈日下的大海之中,全身被清凉的海水裹挟,她整个人都随着比比东心声的吐露而在水面摇来曳去。
比比东又轻咳了一声,雾韵的心跟着悬起。她看见对方挺翘的鼻梁下,笑容化作一叶小舟,措不及防撞进了她身处的这片汪洋,漂浮过来,停在了她的面前。
“唐昊已死,事实证明我已经赢了第一局。”比比东浅眉中蕴了一丝傲气。“击败唐三也是迟早的事。”
雾韵的心中或许住着一名技艺不精的厨师,笨手笨脚地撞翻了盛满花椒的罐子。十几颗花椒粒咕噜咕噜地撒落一地,心脏舔舐到它们的滋味,麻到不行。
也有轻微的疼痛。她心疼比比东为了验证一个可能而不惜以自己的健康作为代价。
有什么办法呢?这人骨子里很固执,有什么想法就一定要付诸实践,别人拦是拦不住的,劝也未必行得通。好在,比比东总能保全自己。
“那真是太好了,”雾韵的牙齿碾过舌面,“我就知道你会成功。”
手腕上的温软之物收紧,雾韵又听见比比东轻柔道,“我嗓子有些难受。”
雾韵叹了口气,“你没跟水茹前辈说吗?”
“我不想让她太过担心。”比比东垂了眸。
所以,就舍得让自己担心?
雾韵想拿一个小锤敲一敲她的心,看那是不是铁石做的。可是,面前这个女人一旦把长入骨子里的坚强面具扯开一个小角,露出指甲盖那么大点儿的脆弱,就足够让自己心软了。
“晚点儿我再去找医师开点药,”雾韵对仍握着她手腕的人柔下嗓音,“现在我先去给你煮点梨汤,行吗?”
比比东缓缓松开桎梏她的手,“嗯。”
雾韵离开了。
手甫一覆上耳垂,就烫得比比东缩回了手。她掀开被子,坐到梳妆镜前,鼻尖几欲贴上镜子,认认真真正看侧看了好几遍,才舒了口气。
还好,只是耳垂处沾了点红,耳朵整体上看去还是白的。耳后也比较红,但正面看的话,基本看不出来什么异常。
坦白讲,她不喜欢示弱。方才那一点点的软和都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像是在变相冲雾韵撒娇的举动着实让她感到羞赧。
但是偶尔借这种招数来达到目的,也不尽然是一件坏事。
闭上眼平复了一会儿心跳,她的眼底漫上得意的色彩。
魂师大赛告一段落,不单是她与唐昊父子的对决暂时落幕。雾韵在这之后也打算与胡列娜前往杀戮之都,一去便是年把时间。
如果在此之前,她们之间的距离停滞不前,那么一年、两年、三年以后,她们再重逢时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兴许连近日的普通师徒都做不成了,直接倒退回冷冰冰的君臣关系。
让花成花,让树成树。
每次想起这八个字,比比东都觉得自己的心被勒紧了,轻微的窒息感拉扯着她的眉毛、嘴唇,要它们服从命令,跟着心一起往下坠。
花只是花,树只是树,一切的特殊都要收回,所有的交集与联系都要被斩断。然后尘归尘,土归土,各自安好。好简短又好伤人的两句话。
自己当初那么做的本意并非如此,但招致这样的结果又让她心慌意乱。
比比东一定要利用分别前这段最后的时间,在雾韵的心底留下点什么更“重”的东西,好使她们的关系驶入原来的轨道,亦或是转向其他朦胧的可能。她还无法确定具体的方向,但总之,她得有所表示,有所改变,有所行动,才能避免那一行小字变为现实。
与唐昊对决是一个绝佳的机会。除掉唐昊是她长久以来的计划,也是她抱有九分把握的事。然而,聪明的人不应该把目光只停留在一件事的直接作用上。
比比东完全可以率六名封号斗罗像迎击昊天真身一样二次对付唐昊,但她拒绝了长老们的建议,选择单打独斗。她要让他们知道自己对他们的好,让他们以为在自己心底,他们是重要的、不可替代的臣子。
比比东也可以不直接抗下唐昊的最后一锤,在预先发动不死之身的前提下,再动用死亡金甲使得自己不受多少伤害。但是那样就无法凸显她的付出,也无法惹来别人的更多在意。
想要得到什么,就要相应地付出什么。
既然痛苦是短暂的,可以解除的,带来的效益又是巨大的,她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果不其然,这样一来,月关等人更加相信了她的话,雾韵也如她所愿卸下了平静的伪装。
人心是肉长的,绝大多数人的心摸一摸后都能感到那份软。“卖惨”,实在是攻心的良计。比比东认为,她今日已经赢得太多了。
忽然,门口远远传来动静,比比东一个箭步回了床上,换上惫怠之色,又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咳嗽。
雾韵捧着瓷碗走到她的床边,听见咳声,一时有些担心,舀起一勺梨汤吹了吹就往比比东唇边递。
空气凝滞了起来。
虽然比比东近日常琢磨着如何引雾韵对她再好一点,像从前一样那般特殊,但她也无法预料到雾韵会如此自然地要喂她喝汤。即使她真的虚弱,也不会假别人之手用食,何况她其实身体也没有什么大事。所以,在雾韵作出这个动作的那一刻,比比东脑子的确出现了一秒的短路。
手尴尬地停在碗上,雾韵这才察觉到了不妥,想要收回手,把碗与汤匙一并交给比比东。
就在她刚要这么做的时候,只见那双菱唇含住汤匙,黄澄澄的汤水浸润了两片优美的唇瓣,汤匙中的液体见底。
“糖放得太多了。”红舌探出,极快地抿净唇面残余的梨汤,比比东望着雾韵木愣愣的脸,狭长的眼中缀了光,“不过偶尔吃这么甜的东西,也是不错的体验。”
雾韵回过神来,将碗放在比比东的手上。对方眉尾小小地动了下,接了过去,然后慢条斯理地自己喝起汤。
雾韵的视线被螺丝钉嵌进了华贵的金丝地毯中,她轻轻说道,“其实你不必这样。”
比比东捏着汤匙的手用了点力,她淡声问,“怎么?”
“我能感受到你最近的一些举动,似乎是想要主动拉近距离的意思。你想要我们……和原来一样,对吗?”雾韵酝酿了下措辞,“你可以不用主动来示好,也无须配合我的行为,只要你说一声,就好了。”
“前些时日,是我担心惹你不快,所以小心了许多。但我内心也想和以前一样对你好。这是不需要你给予我什么回馈才能获得、重拾的东西。”
比比东咬碎了梨块,咽进肚子里,“你是个傻子。”
雾韵扭过脸对她笑了下,“我可精着呢。”
这会儿倒是不能精准无误地猜中自己的心思了。机敏是她,迟钝也是她。不过就连她自己也没有办法给出个完美的答案,自己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须臾,比比东回到上个话题,晃了晃手中的空碗,“既然如此,我想要每天拥有这个的愿望提出来了,你能实现么?”
“梨汤准时送达的小事而已,有什么不可以的呢?教皇冕下。”雾韵眨了眨眼。
比比东避开她的眼,低着下巴,却是莞尔一笑。
一百天的时间,有没有呢?大概也差不多了。漫长得像是一年。这一刻,她心底终于感到久违的舒坦。
“那你好好休息,我去拿药。”雾韵收走了瓷碗。
“嗯。”
平躺在床上,比比东出神地看着天花板,半晌,拉住被子盖过头顶。
呼吸的空间被剥夺许多。闷闷的,热热的。但就是在这窄小无人的一片天地里,她可以短暂地让理智出走。
比比东得承认,她今天好像还是亏了,却也不能否认她自己就是一个做了亏本生意后还为之津津乐道的笨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