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观乃百年道观,廊中铺设的柏木一旦过人便会发出响声。朱兰亭侧耳倾听,意识到有人正在外头走动,那人一开始速度颇快,但发出声音后立刻就放缓了步伐。
子时,阴气盛极,一阳初升。
公主此行一切从简并未对外声张,门外当值的仅有侍女锦书一人,至于护卫则向来是守在一楼的。
大晚上的到底是什么人敢在公主门口闲逛?锦书她人呢,为何没有出声?
难不成是刺客?
想到这个可能性,朱兰亭不禁心头一颤。
长春观非皇家道场,可这里与圣上颇有渊源,朱兰亭的生母宁妃在入宫以前,就是在此地偶遇了彼时还未登基的圣上。
方丈长秋道人御下严明、为人十分小心谨慎,又怎会允许闲杂人等擅闯公主居所?
朱兰亭越想越觉得蹊跷,当即起身从黄花梨木的衣架上取下衫袄、绒裙穿上,又从春凳上拿起凤头履。幸好她自幼坚持习武,向来习惯自己穿衣,若是像寻常公主那般事事由他人伺候,此刻便只能望衣兴叹了。
脚步声不再响起,她却疑虑更深。柏木地板年久失修,若非久居此地之人,实是无法分清到底哪块会响、哪块不会响。她分明听见了贼人来时的响声,却没听见离去时的动静,那逆贼定还藏在走廊之中。
说不定……此刻他正在暗中看着自己。
朱兰亭手忙脚乱地寻到了睡前随手摆放的佩剑,她手握剑柄,压制着心中恐惧。
宝剑灵云,乃藩王进贡,后被父皇在她十岁生辰时赏赐予她。此剑锋利无比,可在公主手中却从不曾出过鞘,与其说它是一把武器,不如说只是一件美丽的装饰品。
在危险面前,朱兰亭自诩冷静的头脑也开始充斥起纷杂的念头。
她想到了大明王朝的祖训,想到了洪武大帝在马背上打下了这片江山……公主是读过史书的,她不禁想到了比死亡更可怕的事。
若对方不只想取她性命呢?若贼人想效仿靖康之耻,打算将这位天家皇女深夜掳走、带回去慢慢折磨呢?
想到这里,朱兰亭只觉五脏六腑都冻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又将宝剑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她身上流淌着太祖皇帝的血液,哪怕要死,也应由她主动赴死,而不是被动地受尽宵小折磨。
朱兰亭提剑抵喉,背靠着墙壁,距离窗边仅有一步之遥。她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房门,在心中为自己打气:贼人破门之际,便是我自我了断之时。这群当诛九族的逆贼,我绝不会束手就擒,叫你们如意!
这是一个万籁俱静的春夜,房外,少眠的野猫正呼嚎寻伴,房内,尊贵的公主如同绷紧的琴弦。
只是廊外那人尚未来得及动作,身后却忽然传来一记清脆的敲击声。
朱兰亭侧头一瞥,只见窗檐上不知何时起竟坐着一位女子,她姣好的面容在月华下忽明忽暗。
这小姑娘约莫十六七岁,身穿一袭青衣,长着一张巴掌大的脸,一双杏仁眼正柔情蜜意地看着自己。
她又轻敲一声窗檐,狡黠地笑了笑,脸上那股神情极难形容,直让朱兰亭想起围猎时曾有幸见过的、那极为罕见的小银狐。
小姑娘看了眼朱兰亭手中的剑,笑问道:“好姐姐,这大半夜的,好端端的为何要在此地寻死?”
朱兰亭微微一愣,一时竟无法分辨这美貌女子究竟是鬼还是人。
不等她回答,小姑娘又抛来一根细绳,动作快得好似真的银狐一般:“若你不想死,就赶紧套进腰间跳下去罢!”说完轻灵地向后一跃,眨眼间消失不见。
朱兰亭过于紧张害怕,只觉谁的话都不能轻信,只盼着能有侍卫前来救她。可就在她踌躇之际,竟突然看到大门旁的木墙那儿有一处小洞,洞里闪烁着黑白分明的睛光。
那是贼人朝屋内窥视她的眼睛!
她登时心头大骇,一股气血直冲上头,情急之下真是什么都顾不得了。朱兰亭手忙脚乱地捡起细绳、一股脑地套进腰间收紧,想都不想就往窗外跳。
公主望着月光坠落,身后传来贼人破门而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