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后,他站了很久。
那天晚上,她意识终于不再这么模糊、斑裂、仿若在无光出黯淡消沉,只凭着本能满足基本存活的要求,很多时候都要强迫自己去维持自己的基本生命体征,然后进食药物,她彻底成了蜗牛,踏不出自己的屋子。
就连她都有些诧异自己还活着,没有变成一具腐烂的尸体,等某年某月某日被人发现匆匆送去解剖火化,诧异之余,侧头发现那个人坐在她床边,握着她指尖,面容模糊,宋楠闭上眼,把脸颊贴近他掌心,意识沉顿消沉,但她和以往的死水一潭不一样,她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但是又觉得自己握住了什么。
那晚,一夜无梦。
宋楠似乎真的渐渐好了起来,在那天之后。
此前,就连他都要以为宋楠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清醒了,医生说这是应激障碍加剧了。江祁很后悔没有无时无刻跟着宋楠,也很后悔没有早些帮她弄休学手续。
他单纯的以为她会好起来,医生也说宋楠会慢慢自愈,不要剥夺她接触外界的机会,要鼓励她一个人迈出去,江祁谨遵医嘱,但是没想到差点又失去了她。
这段时间,他开始寸步不理地陪在她身边,看着她麻木如人偶般机械循环单调的生活,没有一丝情绪起伏,仿佛丢了三魂六魄,眼中冰水一潭,听不见任何人的话,也注意不到任何人,包括她意识里以为的被创造出来的他。
他没有过如此绝望的时刻,有时心如刀绞,有时又深觉自己过于没用。
他想,要是他再早些赶过来,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要是他一直陪着他,是不是那些触目惊心的苦难会淡化一些。
但是他总是迟到。
于是,次次迟到,看着她垂落凋零。
她终于开口了。
时隔三个月,她坐在床上,盯着窗台外的半角天空,蝉鸣阵阵,半晌后,她喃喃道,“夏天了啊。”
江祁屏住呼吸,指尖陷进手心,他眼睛湿润了几分,对着那醒来后头发凌乱的少女点头道,“是的。”
宋楠将移动视线,落到他模糊的面容上,顿了顿,不解道,“你留下来了?”
江祁莫名鼻翼泛酸,“是的,我一直都在。”
宋楠点点头,抿着唇,江祁觉得这一幕生动、漂亮极了,哪怕她已经已经消瘦了三分,面容苍白,看上起脆弱又娇贵,没有灿烂的颜色,但江祁依旧觉得这一幕美的惊心动魄。
宋楠侧头,看着捧着脸声泪泣下的他面露不解,她静坐在床上,愣了好半晌抬起了手,摸了摸他潮湿的脸颊,指尖一顿,顺着感觉抹过他眼尾,轻柔道,“别哭了。”
我回来了。
这一次清醒会持续多久呢?她醒来了,就如同哪些暗沉、颓败的过往都是一场迷梦,那她现在分得清梦境和现实吗?她早已把人生的一部分编织成噩梦融入自己的每一场夜晚,涂抹上白色的涂料,让她的窗格、墙壁、天空、世界都变成白茫茫的一片,她在这安全屋中漫无目的地徘徊,假使有一天,那涂料又斑驳皲裂了怎么办呢?
那下一次她会花多久去重新修补她的世界呢。
江祁不敢想象,他把额头抵在她削瘦的肩头,搂着她的腰身沉默了很久,她不再空茫的视线落到他身上,在叹息中,一动不动,接受了这场迟来的拥抱。
宋楠不理解,为什么自己创造出来的这个人会为她难过呢,以如此寂静的、悲哀的情绪渲染她,让她在不真切中彻底抽离另一些不真实,回到有他的世界。
窗外光尘起伏,星星点点,织成了最薄的莎笼罩在他们身上。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褶皱都会慢慢被抚平,那些失去的、坏的、不幸的、悲剧的终有一日会远去,这无疑是幸运的,残缺的幸运却又是最圆满的幸福了。
宋楠很真切的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好,哪怕真的从那些浑浑噩噩的日子抽身出来了,她也依旧很难感觉到实感,那种活着的实感。
她能感觉到开心、难过了,但这些情绪都像裹着一层纱,她知道自己在慢慢复苏喜怒哀乐的能力,却又像上帝般高高俯视着这具身体慢慢生动但是也依旧觉得少了些什么。
她好想还没有完全找回自己,她好像还是残缺的。
但那个人亲昵又悲伤地唤她楠楠,告诉她,不是这样的,她只是没完全醒来而已,但总有一天她会彻底苏醒的,能再度听到生命的嗡鸣,能在生命的奏乐中走向更好的未来。
她从混沌状态慢慢解冻,但却不适应自己再度鲜活起来的生命,心脏中血液奔腾,她将左手放在胸膛上,能听到自己的心跳,那沉重的、郑重的。
有时醒来她会不理解自己的存在,在床上发好久的呆,等着自己意识全部苏醒,虽然她依旧时不时在迟钝中弄伤自己,但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