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套房内,程圻懒散倚靠在阳台前的沙发上。
夜雾沉闷,带着湿润沉重的酒气,沉甸甸地压在男人冷淡的眉宇间。
应酬推托不过,酒气上身,浑身都燥热起来。
思忖着边慈的这个问题时,那紧锁的眉心倒散开了几分。
他没有捏造假身份捉弄人的恶趣味,正要在屏幕上敲下“其实我就是”,那双蒙着湿润水汽的眼眸进入脑海,怯生生的,像假山前不敢上前的流浪猫似的。
算了。
将敲好的字删除,回复:
【17,没在上学。】
【所以和你年纪相差不大,不要称呼我小妹妹】
边慈轻笑:“原来是介意这个,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几岁呀?就算你17我也比你大好多呢……那你希望我叫你什么?虫虫?”
叶秘书送解酒药到酒店房间时,程圻正在思索一个可行的答案。
左右只是玩个游戏,称呼什么其实并不重要,只是叫“小妹妹”实在让他有些不自在。
虫虫?
听着像程泽洋在喊他小孩,不行。
“程总,解酒药来了,要现在喝吗?”叶秘书只站在玄关处询问,没有进来。
阳台窗户大开,沥京的冬天可比兆海冷多了。凉风一吹,这屋子里的温度比走廊还低。
“程总,要不要把暖气开起来?今晚降温了,当心着凉,明早还要参加会议。”
“没事,吹风醒醒酒。”
程圻抬眼,酒气在他眼尾染上绯红,减弱了黑眸中的冷淡锐气,神色比平时柔和了不少,与平时冷峻自持的模样判若两人。
“醒酒药放着,回去休息吧。今晚辛苦你了。”
叶秘书见到他的神情,愣了一下,接着微笑:“那我就先回去了,程总。明早七点半来叫你起床。”
“等一下——”
叶秘书再推开门,程圻坐了起来,手指抵着眉骨靠在沙发旁,挑眼问:“如果是你,你要怎么称呼一个……比你小几岁的,嗯,妹妹?”
“就……叫妹妹啊。”叶秘书被问得一愣,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依稀觉得刚刚那道女声听起来有点耳熟。
“你说的是周小姐?”
“……”
“算了你回去吧。”
没等程圻想出个称谓,边慈已经愉快地做好了决定。
“这样吧,实力上你是我虫姐,年龄上你是我虫妹,合起来,我就叫你姐妹吧。”
“好了快睡觉吧姐妹,你还要长身体呢!”
“晚安~姐妹~”
——房间已解散。
“……”
“姐、妹。”
程圻关了手机往沙发上一甩,靠回沙发,喃喃低语着,嗓间带出几声沉闷的哼笑,“还挺会取名字。”
凉风加重,屋子里难闻的酒气散了许多。隐约还有花香。
他起身关窗、打开暖气,三两解开了衬衫纽扣,懒散路过半开平放在地上的行李箱,脚步停下。
视线缓缓下移。
难怪总闻见一阵似有若无的香气。
原来是昨夜的芍药花不知什么时候掉进来两片花瓣。
还未干涸的浅粉色花瓣上残留着昨夜雨水冲刷的痕迹,像根细线,由这场大雨引着,穿向另一场大雨里摔进泥坑的瘦小背影。
真是见了鬼了。
从前怕他,现在还怕他。
程圻摘下眼镜,看着镜子里酒气漫眼、眉心紧皱的脸,一时又觉得自己这副样子确实有点凶,边慈怕他也情有可原。
但也不至于见他就跑吧?
暖气吹过,身前松垮解开的衬衣轻晃,露出男人胸颈流畅的肌肉线条。
他散漫眯着眼靠在浴台前。
回忆借着酒劲昏昏沉沉爬回脑海。
边慈。
这名字不陌生。
——尖子班最漂亮的那个,成绩也很好,人可乖了,每天下课就去补习班,也不跟同学一起出去玩,约都约不到。
男生中会讨论的话题无非那几个。
篮球队的休息间隙,这名字被提到的频率最高。
第一次见到边慈,篮球打飞,他跑去捡球,没走近就听见女生啜泣声。
别是砸到人了。
他脑袋里的弦一绷。
快步跑近,就见她蜷在花廊下的斑驳里,皮肤白得像深冬初雪,单薄校服裹着纤薄肩线,泪珠还悬在卷翘睫毛尖,眼尾洇开红痕,蒙着水雾的眸恍若暮春水面,波光荡漾。
小巧的下颌上还悬挂着摇摇欲坠的泪珠,楚楚可怜。
程圻脑袋里的弦猝然绷断了。
谁啊,长这么好看。
说点什么……
走近捡起篮球,这才看到那张垫在篮球下的成绩单。
【姓名:边慈】
原来她就是边慈啊,难怪这么漂亮。成绩也好。
程圻想。
她的脸和以前如出一辙,让人一眼就能认出。
个子倒是比以前长高了不少。
以前才那么小巧一个,现在不仅长高了,气质也变得更加从容……知性。
落地窗前穿白裙的边慈款款走过,皎白流光,温软……
程圻的喉结重重滚了下。
下一秒,手机一振。
程红霞:【阿圻啊,周六你周念妹妹在兆海奥体中心办音乐节,我上次就跟你说了的。我跟你周叔叔刚好都不在兆海,你别忘了去现场支持一下,表达作为亲人的关心!】
程圻丢开手机,蒙着酒气的目光缓缓聚焦在镜子里衬衣半解的人影上。
飘远的理智缓缓归位,眼神恢复清明。
想到自己刚刚脑子里的东西,程圻扯扯嘴角,低骂了句脏话。
“疯了……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