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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08 编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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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彻底漫过野菊坡时,觅如望着洛君指尖那枚在灯笼光里泛着银白的草戒,见他正小心翼翼地用另只手护着,生怕碰掉了绒毛。远处醉府的飞檐在雾中若隐若现,九妹醉梦泠养的红鲤鱼在溪涧里打了个旋,荡碎了水面浮着的草戒倒影。她忽然觉得,这江南的夜雾原是甜的,裹着草叶的清芬与蜜糖的余味,在彼此指尖绕成了扯不断的长线,将无数个编草戒的寻常日子,串成了比月光更绵长的情丝。

晨雾未散时的芦苇荡浮着青白水汽,觅如蹲在齐腰高的草丛里,素兰色襦裙被带露的草叶浸得半湿,裙角绣的缠枝兰纹路上凝着水珠,像缀了串碎钻。她指尖掐着株巴掌长的狗尾巴草,绒毛厚得像团新棉,在晨光里泛着珍珠光泽,忽而转头望向身后少年——洛君背着竹编小筐跟在几步远,月白锦袍下摆扫过芦苇秆,惊起的露珠落进他发间,将墨发沾得微湿,腕间青绦被晨雾洇得发暗,却仍能看清她前日新续上的穗子。

“这芦苇荡的草穗子果然蓬松。”觅如话音未落,已将草茎在指间绕出个环,三股绒毛交错处透着细密的光,“昨儿用野菊坡的草编坏了三枚,原想着今儿来寻好草。”她垂着眼睫,长睫上凝着雾珠,随着眨眼的动作颤巍巍落下,砸在素兰色衣襟新沾的草汁上。洛君见状忙从筐里取出块干绢,青绦穗子扫过芦苇花时,带起几星乳白絮子。

“我方才在渡口见个货郎,”洛君蹲下身替她拨开挡路的芦苇,指尖触到她腕间月牙形胎记,“卖的苏州绒花倒像你编的草戒,只是没这露水气。”他说话时,晨风吹散雾霭,露出远处醉府飞檐的轮廓,黄莺在芦苇梢啼了两声,惊得洛君鬓边的露珠坠下,恰好落进觅如编草的手心里。她忽然想起昨夜临睡前,八妹醉梦熙踹开她房门,举着木剑咋舌:“洛郎今早睡过了头?往常天不亮就候在你窗下了。”当时她把枕头砸过去,却在听见窗外熟悉的脚步声时,心跳快得像擂鼓。

“你且伸手,”觅如将编好的草戒举到他眼前,环内侧用指甲刻了个细小的“君”字,“试试合不合手。”狗尾巴草的绒毛在晨光里泛着银白,洛君腕间青绦的流苏恰好扫过她手背,那是她用他旧腰带改的,边缘磨得发毛,却被他缠得紧实。他顺从地伸出手,无名指上还留着昨日草戒的浅痕,在晨露中若隐若现。

“比昨日那枚更精巧。”洛君望着指尖的草戒,又抬眼看觅如。她素兰色衣服领口沾了片芦苇絮,鼻尖沁着细汗,编草时咬下唇的习惯还和幼时一般。他忽的想起多年前槐树下,她也是这样红着脸将草戒塞给他,那时她袖口还沾着偷爬树蹭的泥印。此刻芦苇荡深处传来水鸟扑棱翅膀的声响,他指尖微动,反握住觅如的手,触到她掌心因编草磨出的硬茧:“你瞧这绒毛,倒比你六姐送的玉镯还衬手。”

觅如挣了挣手没挣脱,便低头去看他指间的草戒:“玉镯哪有这草戒鲜活,过几日枯了便扔了,再编新的就是。”她嘴上逞强,耳根却红得快要滴血,眼角余光瞥见洛君筐里放着的油纸包,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袖中掏出个青瓷小罐,“昨儿新熬的薄荷膏,你练剑磨了手便抹些……”

话未说完,洛君已拧开盖子闻了闻,清冽的香气混着草叶气息散开。他望着觅如素兰色衣袂上沾的芦苇絮,忽的伸手将她鬓边碎发别到耳后,指腹擦过她脸颊时,触到那处细腻的肌肤:“下次编草,该戴副纱手套,仔细扎了手。”

芦苇荡的风送来远处画舫的橹声,水面荡起的涟漪惊散了两人交叠的倒影。觅如望着洛君指尖那枚毛茸茸的草戒,见他正用另只手小心翼翼护着,生怕碰坏了绒毛,心里忽然像落了颗蜜饯,甜得泛开涟漪。远处醉府的黛瓦在烟柳中若隐若现,有只翠鸟掠过芦苇梢,翅膀上的蓝羽落在觅如素兰色衣袖上,恰如洛君眼中那抹比晨光更温柔的笑意,在寻常岁月里,绕指成环。

斜阳漫过芦苇荡时,穗子上的露水已被晒成碎金。觅如跪坐在浅滩边,素兰色裙摆浸在微凉的溪水里,绣在裙角的缠枝莲被水波揉得模糊,唯有指间狗尾巴草的绒毛在逆光中泛着银边。洛君蹲在她身侧,月白锦袍下摆撩起塞在腰间,露出靛青色中裤,腕间青绦垂落水面,引得几尾红鲤绕着打转——那是她今早用染错的丝线新编的,末端穗子打了个鼠形结,此刻被流水冲得轻轻晃动。

“你瞧这草穗浸了水,”觅如将编到一半的草戒举到眼前,湿润的绒毛贴在指腹上,“倒比晒干的更有韧性。”她说话时,发间银鼠簪子蹭过洛君手背,簪尾珍珠落进溪水里,惊起一圈涟漪。素兰色衣袖被水汽洇得半透,能看见腕间月牙形胎记在水光里忽明忽暗。洛君低笑一声,伸手从水里捞起片芦苇叶,卷成喇叭状凑到唇边,清越的调子惊飞了芦苇梢的翠鸟。

“方才在渡口,”他将芦苇叶喇叭递到觅如唇边,见她抿着唇不肯接,便自己吹了段不成调的曲子,“卖糖糕的老汉盯着我指尖瞧,问这草戒可是婚聘信物。”溪风掀起他额前碎发,露出眼尾那点笑意,右眼角的小梨涡在斜阳里盛着金光。觅如忽然想起幼时在槐树下,他也是这样用草叶吹曲子,结果把蜜蜂引来,害得她抱着头跑了半里地,鞋里全是草屑。

“谁让你戴着草戒招摇,”觅如嗔怪着推开芦苇叶,指尖却不小心碰到他嘴唇,“明儿去书铺换副玉扳指戴。”她说着将编好的草戒套上他无名指,浸水的草茎在指腹缠出清凉的触感。洛君腕间青绦的鼠形结扫过她手背,那是她昨夜缝了半宿的,针脚歪歪扭扭,却被他宝贝似的缠在最显眼处。远处醉府的炊烟升上黛色天空,五姐醉梦红的波斯猫蹲在墙头,尾巴尖随着风笛的调子轻轻摇晃。

“玉扳指哪有这草戒合手,”洛君忽然用戴着草戒的手指勾起她的下巴,指腹蹭过她嘴角沾的桂花糖霜,“昨儿你六姐还说,我这手上的草戒比南宫润的玉镯更衬肤色。”他说话时,斜阳透过芦苇秆,在觅如素兰色衣襟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能看清她耳尖泛起的潮红,像新熟的樱桃浸在晚霞里。溪涧深处传来八妹醉梦熙练剑的吆喝声,木剑劈水的声响惊散了浮萍,荡开的涟漪恰好漫到两人交叠的指尖。

觅如慌忙低头,指尖捻着根水草绕圈:“前儿九妹说……说芦苇荡的草编戒能避水鬼。”其实醉梦泠原话是“你俩在芦苇荡编一下午草,莫不是要把溪涧编成家”,这话她只敢在心里念叨,面上却将另一枚草戒套上自己手指,浸水的绒毛贴在指腹,凉丝丝的痒。洛君见状忽的握住她的手,将两人戴草戒的指尖按在溪石上,水底的青苔在斜阳里泛着碧光,映出草茎交错处透出的细碎光斑。

“若真有水鬼,”他声音比溪水还柔,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掌心的茧花,“便让它瞧瞧咱俩的草戒,许是会羡慕这寻常日子。”说话间有芦苇絮落进溪水里,顺着水流漂向远处,觅如望着那点白絮,忽然想起十岁那年发大水,洛君背着她蹚过齐腰深的洪水,腕间还缠着她编的第一枚草戒,尽管早已泡得发胀,却死活不肯取下。此刻溪风送来画舫的琵琶声,调子被夕阳揉得软糯,恰如她此刻怦怦乱跳的心。

坡下忽然传来醉府仆人的喊声,提着食盒的影子在芦苇间晃动。觅如挣开手要起身,却被洛君拉住手腕,素兰色衣袂滑落,露出腕间月牙形胎记。他指尖轻轻抚过那处肌肤,声音混着斜阳的暖意:“明早我寻些带朱砂的草茎来,编枚红通通的戒子。”

夕阳彻底沉入芦苇荡时,觅如望着洛君指尖那枚在水波里泛着银光的草戒,见他正小心翼翼地将手悬在水面上,生怕弄湿了绒毛。远处醉府的飞檐在晚霞中若隐若现,九妹醉梦泠养的红鲤鱼跃出水面,荡碎了天空的倒影,也荡碎了草戒投在水底的光圈。她忽然觉得,这江南的黄昏原是甜的,裹着水草的清芬与蜜糖的余味,在彼此指尖绕成了扯不断的环,将无数个编草戒的寻常日子,串成了比晚霞更绵长的情丝。

深秋的野菊坡落了层薄霜,觅如蹲在枯黄的草丛里,素兰色夹袄袖口磨得发毛,裙角绣的缠枝莲被霜花洇得发白。她指尖捏着几株枯硬的狗尾巴草,绒毛在冷风中簌簌发抖,忽而呵出团白气暖手,眼尾余光瞥见洛君抱着陶罐从坡下走来——少年月白棉袍领口滚着墨色貂毛,腕间青绦换了新絮的厚绒,末端穗子上挂着冰珠,随着步子晃出细碎的光。

“东墙角的枯草倒比坡上的紧实。”洛君说着将陶罐搁在她脚边,罐底垫着棉絮,里头是晒干的狗尾巴草。他蹲下身时,棉袍下摆扫过霜草,惊起的冰晶落在觅如发间,将银鼠簪子衬得愈发亮白。素兰色夹袄袖口露出半截手腕,月牙形胎记在霜气中泛着淡紫,洛君见状忙解下自己的藕荷色汗巾,绕在她腕间打了个松结。

“前儿醉梦熙说你练剑时草戒冻裂了。”觅如捏起株枯草编环,茎秆发出细碎的脆响,“我想着用枯草编,许能撑过这寒冬。”她说话时,呵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霜花,眨眼时簌簌落在夹袄上,像撒了把碎盐。洛君低笑一声,伸手替她拂去肩头的霜,指尖触到她冻得发红的耳垂,那处肌肤像熟透的冻柿子,凉丝丝的却透着暖意。

“昨儿在书铺,”他捻起觅如编到一半的草戒,枯草环在阳光下透着脆亮,“老学究见我换了枯草戒,直说比金丝楠木扳指更有风骨。”溪涧结了层薄冰,远处浣衣女的捣衣声透过冰面传来,闷闷的像敲在鼓上。觅如忽然想起八岁那年冬,洛君偷拿家里的狐裘给她裹腿,自己却冻得流鼻涕,结果被师父罚站雪地,腕间还戴着她用冻草编的歪歪扭扭的环。

“枯草哪有金丝楠木经用,”觅如将编好的草戒套上他无名指,戒身因干燥而微微发涩,“等开春了,再用带露的新草编。”洛君腕间的青绦厚绒扫过她手背,那是她用他旧棉袄的里子改的,针脚粗糙却缝得紧实。他忽然屈指轻弹她额头,见她像受惊的小兽般缩脖子,才笑着收回手,棉袍袖口的貂毛蹭过枯草,发出沙沙的响。

“若等开春,”洛君忽然握住她编草的手,将她冻得发红的指尖贴在自己掌心,“我这手指早被剑磨出窟窿了。”他说话时,坡上的老槐树落下片枯叶,恰好盖在觅如手背上,叶脉间凝着的白霜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远处醉府的烟囱升起炊烟,黄澄澄的光晕透过霜雾,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结霜的草地上,交叠的指尖像朵墨色的花。

觅如盯着他指尖的枯草戒,见戒身勾住了他棉袍的线脚,忙伸手去解:“仔细勾坏了衣料,明儿又得劳烦绣娘补。”她指尖触到厚实的棉布料时,洛君忽然反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掌心因编草生出的硬茧——那是多年来从春到冬,无数次编草留下的印记,如今在寒冬里裂了道细缝,像朵枯开的花。

“衣料破了便破了,”他声音比霜风还柔,指尖轻轻抚过她掌心的裂缝,“你瞧这枯草戒,倒比暖阁里的炭火更暖手。”说话间有霜花从槐树枝头落下,砸在觅如素兰色夹袄上,她瑟缩了下,却被洛君揽得更紧。夹袄与棉袍的布料蹭在一起,发出窸窣的声响,恰似他们绵延多年的光阴,在寒来暑往的编草声里,织成了挡得住风霜的网。

坡下忽然传来醉府仆人的喊声,提着食盒的影子在霜雾里晃荡。觅如挣开手要起身,却被洛君拉住手腕,素兰色夹袄滑落,露出腕间缠着的藕荷色汗巾。他指尖轻轻抚过汗巾上的针脚,声音混着呵出的白气:“明早我寻些干透的草茎来,编枚能戴一冬的戒子。”

霜雾彻底漫过野菊坡时,觅如望着洛君指尖那枚在晨光里泛着脆亮的枯草戒,见他正小心翼翼地用另只手护着,生怕碰裂了戒身。远处醉府的飞檐在霜天中若隐若现,九妹醉梦泠养的红鲤鱼在冰下游动,荡碎了水面浮着的草戒倒影。她忽然觉得,这江南的寒冬原是暖的,裹着枯草的清芬与掌心的暖意,在彼此指尖绕成了冻不裂的环,将无数个编草戒的寻常日子,串成了比冬阳更绵长的情丝。

立春后的溪畔浮着淡青色水汽,觅如蹲在新抽芽的狗尾巴草丛里,素兰色春衫袖口挽至小臂,露出腕间月牙形胎记——那处肌肤被草叶蹭得泛红,像洇开的胭脂。她指尖捏着几株带露的草茎,绒毛上凝着的水珠在晨光里晃悠,忽而抬眼望向身侧少年:洛君斜倚着垂柳,月白襕衫下摆浸在嫩绿色的草窠里,腕间青绦上系着她新绣的鼠形香囊,随着动作轻晃,抖落几点残存的冬霜。

“你瞧这新芽,”觅如话音未落,已将草茎在指间绕出个环,三股绒毛交错处透着湿润的光,“比冬日的枯草柔软许多。”她说话时,发间银鼠簪子蹭过洛君手背,簪尾珍珠坠子沾了露水,凉凉地贴着他肌肤。素兰色春衫领口敞着,能看见里面浅粉色的里衣,那是六姐醉梦兰新给她做的,针脚细密得像春日雨丝。

洛君低笑一声,伸手接过草戒捻在指间:“昨儿练剑时,旧的枯草戒碎在剑柄上,倒吓了我一跳。”他说话时,溪风掀起他额前碎发,露出眼尾那点笑意——右眼角的小梨涡里盛着晨光,恰似溪涧里刚融化的春冰。觅如忽然想起去年冬日,他戴着她编的枯草戒练剑,指尖被冻得发紫,却死活不肯取下,说那是“能挡剑气的宝器”。

“新芽编的戒子才衬你,”觅如将另一枚草戒套上自己手指,绒毛蹭得指腹发痒,“冬日的枯草太扎手了。”她话音未落,洛君已捉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掌心新磨出的薄茧:“你编草时总咬着下唇,当心把舌头咬破了。”他说话时,有瓣早开的野菊落在觅如发间,黄澄澄的像粒小金豆。

远处传来八妹醉梦熙的吆喝声,木剑劈空的声响惊起一群水鸟。觅如挣开手去捡草茎,素兰色春衫扫过洛君鞋面,触到他靴底沾的春泥——那是今早去芦苇荡寻新草时踩的。“九妹说溪涧下游的草穗更蓬松,”她低头编草,耳尖却红得透亮,“午后我们去瞧瞧?”

洛君没接话,却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拆开时露出两块桃花形状的糖糕,花瓣纹路里嵌着细碎的金箔:“前儿市集上新出的,尝尝?”他说话时,糖糕的甜香混着草叶清气散开,觅如咬下一口,桃花蜜在舌尖化开,忽然想起幼时在槐树下,他也是这样把唯一的糖糕掰给她,自己啃着麦饼傻笑。

溪水里的红鲤打了个旋,荡碎了岸边两人的倒影。觅如望着洛君指尖那枚毛茸茸的草戒,见晨光透过草茎照出细密的纹路,忽然觉得这江南的春天原是暖软的,裹着新草的潮气与糖糕的甜香,在彼此指尖绕成了扯不断的环——就像从总角时光延续至今的岁月,无需言语,只消这草戒绕指,便是最寻常也最绵长的情分。

午后的溪涧下游浮着成片新绿,觅如蹲在齐膝高的水草间,素兰色春衫下摆被溪水浸得半透,绣在裙角的缠枝莲在水波里若隐若现。她指尖捏着几株比手掌还长的狗尾巴草,绒毛厚得像团新棉,在日光下泛着珍珠光泽,忽而转头望向身后的洛君——少年撩起月白襕衫下摆塞进腰带,露出靛青色中裤,腕间青绦上的鼠形香囊浸了水,沉甸甸地垂着,随着他踩过浅滩的动作,滴下的水珠在鹅卵石上砸出细碎的圆晕。

“这草穗子果然蓬松。”觅如话音未落,已将三股草茎在指间绕出个紧实的环,绒毛交错处透着湿润的光,“昨儿用新芽编的戴了半日就松了,该用这老茎编才经得住。”她说话时,发间银鼠簪子上的珍珠坠子蹭过水面,惊起一尾巴掌大的鳑鲏鱼,鳞片在阳光下闪过七彩光。洛君蹲下身替她拨开挡路的水草,指尖触到她腕间月牙形胎记,那处肌肤被溪水浸得发白,却透着淡淡的暖意。

“我方才在渡口见个货郎,”洛君将湿了半截的青绦解下,绕在手腕上拧水,“卖的苏州绒花做得跟真草似的,倒不如你编的带着水汽。”他说话时,溪风掀起他额前湿发,露出眼尾那点笑意,右眼角的小梨涡里盛着水光,恰似溪涧深处藏着的碎星。觅如忽然想起上个月,他戴着她编的草戒去参加诗会,被同窗笑作“山野村夫”,却梗着脖子说“这是觅如亲手编的,千金不换”。

“绒花哪有这草戒鲜活,”觅如将编好的草戒举到他眼前,环内侧用指甲刻了个细小的“如”字,“等它枯了便扔了,再编新的就是。”她说着将草戒套上他无名指,浸水的草茎在指腹缠出清凉的触感。洛君腕间的青绦穗子扫过她手背,那是她用他旧腰带改的,边缘虽磨得发毛,却被他缠得紧实。远处醉府的黛瓦在烟柳中若隐若现,九妹醉梦泠养的红鲤鱼从溪涧跃出,尾巴拍在水面上,溅起的水花落在觅如素兰色春衫的肩头。

“若总是编新的,”洛君忽然用戴着草戒的手指勾起她的下巴,指腹蹭过她嘴角沾的桃花糖霜,“你的指尖该泡皱了。”他说话时,有片柳絮落进溪水里,顺着水流漂向远处,觅如望着那点白絮,忽然想起十五岁那年,他背着受伤的她蹚过这条溪涧,腕间还戴着她编的第一枚草戒,尽管早已被血水染红,却始终没松开过手。此刻溪风送来画舫的琵琶声,调子被水光揉得软糯,恰如她此刻怦怦乱跳的心。

觅如慌忙低头,指尖捻着根水草绕圈:“前儿六姐说……说编草戒该用五月端午的草,能保平安。”其实醉梦兰原话是“你俩编了十几年草戒,怎的还跟刚开蒙的娃娃般腻歪”,这话她只敢在心里念叨,面上却将另一枚草戒套上自己手指,浸水的绒毛贴在指腹,凉丝丝的痒。洛君见状忽的握住她的手,将两人戴草戒的指尖按在溪石上,水底的青苔在日光下泛着碧光,映出草茎交错处透出的细碎光斑。

“等端午时,”他声音比溪水还柔,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掌心的茧花,“我寻些带朱砂的草茎来,编两枚红通通的戒子。”说话间有只翠鸟掠过水面,翅膀上的蓝羽落在觅如素兰色春衫上,恰如洛君眼中那抹比春光更温柔的笑意。坡下忽然传来醉府仆人的喊声,提着食盒的影子在柳林间晃动,觅如挣开手要起身,却被洛君拉住手腕,素兰色春衫滑落,露出腕间月牙形胎记。

他指尖轻轻抚过那处肌肤,声音混着溪水的潺潺声:“你瞧这草戒,戴在手上倒像把溪涧的春天绕住了。”夕阳漫过溪涧时,觅如望着洛君指尖那枚在水波里泛着银光的草戒,见他正小心翼翼地将手悬在水面上,生怕弄湿了绒毛。远处醉府的飞檐在晚霞中若隐若现,八妹醉梦熙扛着木剑从石板桥上跑过,惊起的麻雀扑棱棱飞过柳梢,将夕阳剪成碎片。

她忽然觉得,这江南的日子原是由无数根狗尾巴草编就的——春去秋来,草戒枯了又新,可洛君腕间的青绦始终缠着她缝的穗子,她妆奁里的梨木匣也总收着他送的蝉蜕与贝壳。就像此刻溪涧里的流水,看似日复一日地流淌,却在彼此指尖绕成了打不碎的环,将那些编草、吃糖糕、听画舫琵琶的寻常时光,酿成了比陈年花雕更醇厚的情长。而他们要过的,本就是这样,从总角到白头,不必说什么海誓山盟,只消每年春天,在溪畔编一枚新的草戒,套上对方的指尖,便是岁月里最安稳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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