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烛夜谈后,抵足而眠也算寻常事。
宛如红莲之人俯首膝上,顺滑长发逶迤于床铺,言无咎赶不走他,也不想赶走他。
索性又在一张床上睡了。
对言无咎来说,睡觉就是睡觉,东方盛却做起了梦。
多思之人,总是多梦。
梦里,雨打梧桐叶,黄叶落纷纷,在漫天的金色之中,他看见自己摁住言无咎的轮车,与他接吻。他将言无咎的唇舌含在口中,如同爱怜的珍宝,以自己的温度去温暖对方,又害怕其是一捧脆弱而晶莹的雪,温存太久会化在过于炽热的温度之中。
爱到深处,最是怜不尽。
转眼,黄叶落尽,天空降下鹅毛大雪,大雪落在树梢上是银白一片,落在他与言无咎交叠的发上,如同白首。
这样好的意头,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却听见言无咎的声音,格外冰冷,比满头霜雪还要让人生寒:“原来你都是骗我的。”
东方盛张口,想说他没有,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听见裂帛之声,言无咎手中不知何时拿了一柄剑,大红色的锦袍被他用力割开,衣袖随着风雪飘落到地上,像是一片血泊。
血泊之中,倒影那人厌恶的神情,继而转身,推着轮车离开。
在漫天大雪之中,身影很快被掩盖。
东方盛想追上前,正欲迈步却被一双枯瘦的冰冷铁掌死死拽住了脚踝。他往下看去,是任我行形容枯槁的脸,露出阴恻笑容:“蠢货,入我神教,居然还想假装正人君子么?”
“你难道忘了,你杀过多少人?你杀那些人时,心中升起的是内疚,还是即将更进一步、执掌生杀大权的欢欣?”
“你杀掉我,做到我的位置上的时候,想的到底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还是那个根本没见过真正的你的……言无咎?”
……
东方盛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些混乱的梦境如潮水般褪去,只留下零星一点难以捕捉的痕迹。
东方盛没来得及捕捉那些意向,他的注意力已经全然落在身边。
床榻上,言无咎正在他身侧安然熟睡着。被子只盖住半边身体,自中衣有些凌乱的交叠衣领中,窥得一丝春光,那是一段形状优美的锁骨,向下,还有一小片白净的胸膛。
东方盛不敢再向下看,他的视线又向上移。
是与万般旖旎遐思并不相似,却叫人更加怜惜的、有些失色的唇……无咎哥昨日终究还是没说自己为什么突然要喝补药。东方盛心头泛起担忧。
担忧自心头升起,于是狭长睫毛在眼下落下的黑色阴影,也像没睡好的青黑。
东方盛不愿打扰他,想悄无声息的起床,却发现他压住了自己的衣袖。
他想也不想,就将这半边衣角撕下。
这明显的撕裂声,让他下意识皱了皱眉。
虽然已经忘记梦中发生过什么,他总觉得这声音不是什么好意头。
但看向言无咎熟睡的面容,他只能在心中安慰自己——或许,是因为担心这声音太突兀,会叫醒言无咎吧。
他起床,看见自己睡过的那半边被子凌乱,就再挪到床脚,帮言无咎掖了掖被子。叠被角之时,他的手碰到了言无咎的脚踝。
无咎哥的脚好凉啊……他沉思时,没注意自己的手下意识环住了言无咎的脚踝摩挲。
等反应过来,第一时间也不是放开,而是——无咎哥的脚踝,真的好细。
一只手就可以圈住。
他的腿……也很细。那是一种病态的、不健康的细。可是因为这种病态代表着对方寸步难行,难以离开他的身边,所以变成了一种让贪心之人格外餍足的体态。
“无咎哥……”他喃喃,“不要离开我……”
是祈求,也是某种畸形占有欲与理智的斗争。在这场无形却格外执拗的斗争之中,连东方盛自己也不知道,倘若言无咎真想离开他,他会做出何种反应。
……
今日是黑木崖惯例的晨会。
众人依照次序而立,自下方望着坐在最高处的教主。他们或敬或畏,无论心中藏着什么心思,在当下都要收敛干净,摆出臣服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