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赵正德来说,现在跟他对打的,一个是油脂粉面王学志,另一个是死鬼赵正立。
这可是赵正立的亲闺女,必定是正立一早就想查公社的账,把自己闺女安插进来了。
赵平平以实际行动向老支书证明:不是,是你儿子自己把我安插进来了。
她举着那张公社任命书,还有安东的说明,展示给勇锦和王学志看。
赵安东虽然是酒鬼,但是个贴心的酒鬼,他的亲笔信上写明“经赵正立支书同意”,而且那封说明书上还有正立支书自己的签字,以及手印。
那张公社任命书上,大大的红公章旁边,居然也有正立支书的手印和签字。
王学志点点头,把这几张要命的纸收好,并当场在接受文件的收据上写明。
老王一边写,一边琢磨,这要说卖老子的,是还得看亲儿子。
这签字也许好弄,能让赵正德稀里糊涂按下手印的,除了生下来讨债的亲崽,别人没这个本事。
“那赵会计,咱们村的账目放在哪里,请带我去。”王学志一句话先把赵平平的村会计职责给确定下来,就又重复了一遍他关心的问题。
“怎么能这么麻烦咱们同志呢?”赵平平往门的方向挥了挥手,“王同志,咱们就在这里把账目核对一下吧?”
王学志抬头,先瞅见的是个大牛鼻子。
再然后才是一整个牛头,慢慢悠悠地走进了门。
然后才是装满牛车的满满一车账本。
正德儿子安顺和五德儿子安平,一左一右,牛前护驾。这哥俩姿势拿捏的,低调中很有内涵。
关键是,他们还请了三个工作组的组员从打开会计办公室的门开始,一路监督到他们把账搬到村大堂来。
现在会计办公室还被工作组人员给贴上了封条。
手续上或许先斩后奏,把账搬离记账地点也能说不合章程,但瑕不掩瑜,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当堂对质。
王学志同志,您可千万别说您不知道您工作组的组员去干了什么。
看见这两个小年轻,脸色铁青的就不止赵正德了,五德险些瘫在椅子上。
用儿子来办老子,小丫头你够阴狠!
赵勇锦自然也是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的。
他又仔细瞅了瞅笑容温和的赵平平,心里对这个女娃的喜爱,减了好几分。
老爷子心里琢磨:
“做事当然要狠辣,一击致命。无毒不丈夫嘛,这年头女娃也可以很丈夫的。但是,这狠,不能对着自己家人。更何况你以后嫁人了,就算是外姓人。
都是一个姓的,你今天骗人家儿子来打老子。那你以后嫁出去了,你还回不回娘家。
虽然你是外姓人,娘家可还是姓赵啊。”
不管他的想法逻辑上是不是矛盾,但起码老爷子自认为理所当然。
哪怕没有这层隔膜,等会无论查出来什么,赵勇锦也都会站在赵正德这边,无关对错,只因内外有别。
要动任何一个赵家人,都是跟整个赵家坎为敌。
此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农民吃饱了肚子才好干活。因此这饭点一到,坐了满堂的人霎时间就没了踪影。
又在十几分钟之后,各个端着饭碗叼着馒头的坐了回来。
这好戏,咋能错过!
观众捧场,唱戏的自然兢兢业业。
勇锦原本想带着同志们去他家里吃饭,有酒有肉的,吃吃喝喝就能耗个半天。却不想这王学志看着像纨绔,却当真是个革命战士,只跟着自己同事们一人一个窝窝头就着热水吃,只一心扑在这一堆账册上。
“勇锦同志,要么您和正德支书先去吃饭,休息休息。这里我们来就成!”
要是把这客气话当了真,勇锦也活不到现在。
查账,就等于打仗亮了刀刃。
既然王学志都想开白刃战了,勇锦和正德支书也没必要说客套话。
他们两人就坐在王学志对面西边的椅子上,跟那群人隔着宽阔大堂,犹如两兵对垒。
冬日暖阳,斜斜自灰墙外投入,透过一双双或好奇或幸灾乐祸的眼,照在王学志和赵家小会计身上。
老王查账,同事记录,小赵背数。
各个都专业得很。
没过多久,整个工作组就都对这位赵平平同志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可以在不看资料的情况下,凭着记忆力背出账上的数据,金额精准到小数点后两位,重量精准到两。
工作组要那些对应的凭据,赵同志随口就能念出账簿编号,安顺安平一通乱翻找出该账簿,平平再念哪页哪个日期,半点错都没有。
到此时,勇锦老爷子对平平姑娘的喜爱又噌噌往上翻了好几倍。
到底是俺们村的丫头,做事就是知道向着自家人,嘿,办事这个叫妥当。
双方兵来将往,从中午对打到下午,当日头渐渐落下的时候,王学志终于找到一出数据与凭证对应不上的地方,金额差异两千块人民币。
这可是巨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