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内。
来者是客。
勇锦老爷子亲自端茶倒水,搬葵花籽,好吃好喝地招待这班不速之客。
客随主便。
可他王学志是来办案的,只好反客为主。
在翻脸之前,王学志先整了三十分钟的花活。
此人既然长着一脸风花雪月的脸,那嘴也是配套的,甜得迷死人不偿命。
几句话的功夫,勇锦老爷子就不自觉地跟这王同志亲近起来,大家伙也都对这混蛋们的混蛋领导有了略微好一点的印象。
这姓王的,长得跟个人似的,没想到做起事来也还算像个人嘛。
两拨人好几十口子,热火朝天地围着王同志唠着闲磕,到最后几个大老爷们恨不得把王学志拉到自己家里,让媳妇煮点花生米,哥几个喝几盅。
王学志哈哈大笑,又贫了好几句,博得满堂彩。
他当个人的时间,也就到此为止了。
因为有人推门而入。
却不是王学志以为的赵二平,或者赵正立的当家媳妇或者他的长子。
而是另外一个小姑娘。
满脸是血的赵平平。
眼锋相接,王学志就知道这女孩是来搏命的。
勇锦看见只有赵家大姑娘一个人,那话说得就跟流水一样顺畅,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你这身伤咋还不赶紧找地方治治去?伤着头啦,晕不?哎呀,闺女家更不能落伤疤!这咋可能没事!赶紧的,听爷爷的话,回家歇着去。
对了,你娘和你哥呢,那谁小六,从社里支二两红糖来,大平你现在就拿着回去给他们俩补补身子!还不快去?”
老王笑得春风拂面,端着个大茶缸,如品香茗一般品白开水。
赵勇锦语气微微一顿,换成严厉的口气,骂平平:
“你哥可真不明白事理,这二平丫头闯下大祸了,咋,头疼就可以不来了?
去你爹棺材前告诉你哥,他就算被打死了,你娘就算被打死了,你们全家就算被打死了,你爹就算死不瞑目,那也不能怪政府!
咋,功勋军人的遗孀就能得到好待遇?那不能!让他赶紧把二平带过来,活的死的,都得来!快去!”
这话一出,王学志就知道自己这水喝不下去了。
他刚想说几句表达关心的话,就被赵平平抢了先机。
这姑娘站得像朵还未盛开的芙蓉花,未到全盛时的风韵,却已经有了亭亭玉立的婀娜。
论容貌,赵家两姐妹各有千秋。二平活力四射,五官灵动;平平更加文静,眉目流转之间,顾盼生辉。
等再过些日子,王学志就知道赵大姑奶奶这眉眼间生的光辉,那纯属是贼光。
他那时候也就知道了,这女的行事做派,真是老鼠精转生的——心里有七十二个转轴,坏到家了。
但他现在不知道。
所以王学志很有礼貌地让赵平平先说话。
赵平平就说了。
她说:“咱们四清工作小组,是来进行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的呢?还是来调查针对我妹妹的举报信?”
刘英和几个小青年立刻站起来,怒斥:“你想问什么?你什么意思?”
同志凶凶,平平当机立断的怕怕。
她害怕得眼泪汪汪。
在场赵家各位男性的眼神也就猛地凶悍起来。
王学志一个眼神,奋勇上前的小年轻们当即萎靡,却没有坐回去。
两拨人就此僵持,气氛仍旧朝着热火朝天干架的大好局面一去不回头。此时此刻,必须有人出面缓和气氛。
许康平就知道是自己这个知识分子发挥实力的时候了。
他就站了出来,斯斯文文,轻声慢语,细细道来:
“四清运动呢,是根据《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目前提出的一些问题》这一文件的精神,在农村地区开始以清工分,清账目,清仓库和清财物为目的的教育运动。运动的目的是……”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这么软乎乎的知识分子,又是轻声慢语的,赵家坎的父老乡亲也就趁机缓上一缓,很给他面子。
一分钟过去。
王学志和赵平平保持着平静的微笑。
五分钟过去,
全大堂坐的人开始忍耐。
十分钟过去,
赵勇锦觉得自己练气的功夫还不到家。
……咋这个小年轻这么能说呢?
赵二平偷偷埋伏在大堂外面。
起初还认真听这个她很眼熟的家伙讲话,没想到此人居然毅力超群地巴巴念叨出了如此多的废话,大有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之势。
生生把她给说困了。
这个人叫……叫许康啥来着?挺有意思的。
二平姑奶奶撂下爪,就被工作组的阿姨拎着找大夫去了。
这位阿姨同志肯放她出来看一眼已经是很通融啦,不能太为难别人。
横竖里面有她姐在,这些人自求多福吧。
小姑娘打了个呵气,睡着了。
所以她就没看见她哥在干什么。
-
凌冽冬日之下,
赵安华双手插兜,孤身一人,拦住了肃杀凛冽的军人们。
狂风将空寂的晒粱场刮出惨白的底色。
稍远处,刘金叼着根烟,懒洋洋倚在土墙畔,透过烟雾,也透过迷离雪色,打量着这个清秀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