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支书塌腰瘪肚,一双手磨着自个的油肚腩笑得跟个弥勒佛似的,也不拦着二平,听任这个小丫头片子在他面前放肆。
二平也不搭理他。
全村人都知道,正立家这个二姑娘个头虽矮,志气却高,主意又大,跟她爹一个模子里造出来的似的,如果再过个十年二十年的,做事应该是很沉得住气。
可惜现在这小丫头就是个炸雷一样的小不点。
她忍着性子,翻来覆去左右折腾着,恨不得把这薄薄一张纸看化了,也没琢磨出什么不寻常的来。
反倒是二平她娘和她大哥看不下去了。
母子俩一左一右,一个拽二平袖子,另外一个轻轻踢了这丫头一脚,那意思一个样:你咋这没规矩,赶紧给你正德叔道对不起。你爹要在,不得揍你!
赵二平天不怕地不怕,一怕爹二怕娘三怕她大哥,如今两怕俱全,二平大姑娘只好乖乖认错,乖乖跟着家里人送正德支书跟五德离开。
正德支书也不恋战,横竖目的达到了。
他就笑得跟朵喇叭菊似的,七情六欲都请在脸上,又拉着正立娘和安华絮叨了好一会,这才领着弟弟离开。
漠河冬天的夜晚冷得瘆人,卷毛风裹着大雪片子直往人脸上砸。
一片寂静之中,赵正德背着手,迎着纷飞大雪,走得倒是脚步轻快。他弟弟缩着脖子,老实巴交的踩着当哥的脚印走。
打量着四处没人,正德支书问了句:“你那信纸,没问题哈?”
五德:“哥,你放心。那就是抗美援朝时老美打飞机上扔下来的传单纸,俺找人请教过了,那奏是美国字。”
正德支书咬牙切齿笑:好。
五德又说:“哥,你写字那笔,也是有讲究的。那墨水里是特制的,老贵了。过个七八天不管原先再清楚的字迹都会糊成一片,他们找不着咱家的账!”
很好。
正德支书不再询问,兄弟两人逐渐消失于风雪之中。
天知,地知,鬼神知。
别以为有七爷爷帮你说话,我就会认这个亏。
个通敌的罪过,赵正立,你死鬼全家就给爷背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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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二平咬着牙,梗着脖子,躲在柴火堆后面,笑得阴森森的。
爹说得没错,老支书他就不是个好东西,成天早晚地琢磨着害人。她就知道这契书肯定有鬼,你看吧,娘和哥还怪她说话呛呛的,这要真被人算计了全家可咋办!
等她到家跟爹说……
二平愣在原地上,好一阵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她只好茫茫然地抬头看天,月亮被黑云蒙得死死的,连个亮光都透不出来。每天的这个时候,她爹都会扯着大嗓门一巴掌把他们拍起来,轰着去上学。
小孩贪睡,哪起得来。不管哪家孩子刚睡醒都是迷迷瞪瞪的,走路直打晃,她爹怕出危险,就举着个小油灯,领着一群孩子走出村,过前面两个山岗,直等到天大亮了,他老人家才会目送着各家孩子蹦着往学校奔,再背着手去上他的工。
一来一返,她爹每天得多走十好几里山路。
冬天白毛风夏天狂暴雨,只要不耽误工作,她爹天天如此。
怕惊起家犬吠叫,二平捂着嘴,哭得无声无息。
失去父亲的疼伤得她走不动路,只能歪歪斜斜地扶着柴火垛,一步一挪地在黑夜里摸索着前进。
从今天开始,微弱亮光下那个高高瘦瘦,微微驼着背的身影,再也见不着了。
却也有个人影,同样高高瘦瘦的,站在阴影里,安静地看着她。
“二平,咱家被人算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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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二平只顾着侦察敌情,却没想到家里人已经急得快发疯了。
正立媳妇强撑着送走那俩不速之客后,就一跤摔倒在院子里,吓得安华和两个小的连滚带爬地跑过来扶她。
家里谁都不好受,这一整天的惊吓悲怆下来,就算是大小伙子小姑娘都手脚发软,跟失了主心骨似的浑身没力气,原本几个人是奔过去搀母亲的,到最后成了母子四人抱头痛哭,摊成一团。
等到小幺妹三平慌慌张张地说没见着姐姐,不知道她去哪了,他们才察觉家里少了人。
这可给家里的大人们吓得要崩溃。
白毛风卷着吹的大冬天夜里,要真遇着个坏人咋办?出村就是荒郊野岭,遇着狼咋办?
安华连棉袄都顾不上穿,点着火吧就要出门去找妹妹。
结果兄妹俩刚走出门还没拐弯,就逮着了自家哭得跟泪人似的老妹,还有扶着妹妹什么话都不说的平平。
打小到大,安华对着自己妹妹弟弟从来没发过一个脾气,没高声吼过一句,今天却怎么也按不住心里的邪火。
一看见这不让人省心的二丫头,他火冒三丈一巴掌就乎了上去,打得二平一个趔趄,平平赶紧上去拦用自己身板挡在妹妹跟前,当大哥的下一巴掌就怎么都落不下去。
二平眼睛红红的,整个人看起来小小的一团,躲在自己姐后面,也不出声辩解,就耷拉着脑袋任打任骂。
大哥一看自己二妹这可怜模样,那带着火的心肠当机立断地就软下去。他也就什么都不说了,搂着两个妹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