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煜没回答,依旧沉默着。
“生来便是皇家,金尊玉贵,权力之下,要什么有什么,美食珍馐、华贵裳服。。。”公仪卿说着,突然想起他的母亲,异族和亲女子,公仪卿闭了嘴。
他生来便是个杀人的工具,生来便是军营里面成长,生来便是王朝最锋利的剑,年纪轻轻带兵出征九死一生大获全胜。
他没过过一日的好日子,也不似其他皇子一般金尊玉贵。
公仪卿因身上的伤疼得睡不着,柴房里另一个忽重忽轻的呼吸也证实长孙煜没有睡。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一言不发。
屋外的蛐蛐抬着翅膀“啹啹啹”的叫个不停,刚升起的月亮也慢慢爬上半空,薄纱般的月光熙熙攘攘的从窗户照了进来,瞬间照亮的黑漆漆的柴房。
好似辰国的夏日,夜晚的月亮也如现在,似明镜般照亮整个辰国,那时言御最爱夜晚陪她在莲花池中的亭子里赏花观月,池中倒映着天空中的明月,一旁的荷花荷叶在月光和晚风陪衬下摇曳着。
很宁静,也很舒心。
那是他大战三年刚归来时,也是辰国最安稳,他们最恩爱的一年。
身后目光灼灼,公仪卿回头,正对上长孙煜盯着她背影的深邃眼眸。
光线昏暗月光朦胧,她看不清他的全部神情,也不想深究他是盯着她还是盯着窗外的一轮圆月。
“殿下可以给我讲讲,军营是什么样,战场是什么样的吗?”公仪卿轻声询问。
她想知道,她的阿御当年在战场是什么样的,九死一生时又是什么样的,他在战场经历了什么,会经历什么,她都很好奇。
那时她不敢问言御,因为愧疚,因为担忧,因为害怕听到他一点半点的坏消息,所以从不敢问,而他怕她担忧也从不提及,包括他九死一生那次,他没提过她也不敢问。
长孙煜没有回答,他就那样沉默着,好似没听见,正当公仪卿以为他没听见准备放弃的时候,他开口了
“没有开战的时候,军营就是群雄聚集之地,所有人每日鸡鸣便起来训练。谋略训练,战术训练,强身训练,分析他国强将历史战役以及他们排兵布阵法,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为己所用”
“上了战场,便是每日洞察敌军动向,调整战术,上阵杀敌。”
他说得轻飘飘,简单一句话就将危险的战场概括完。
他没说以一敌百以少对多时的险峻,他也没说战胜时的激昂和喜悦,更没说落入陷阱时九死一生的厮杀。
被逼入绝境时啃食虫子,渴了甚至可以饮血。敌军奋起一扎,众多长枪入体时的疼痛,他也没说。
“有战术失败的时候吗?”公仪卿问。
当然是有的,长孙煜轻嗯。
“如何活下来呢,如困兽之斗,死了那么多人,为什么主将总能活下来”公仪卿好奇,其实她也不算很好奇,反而很清楚,为什么主将可以活下来,因为几乎所有人都会以命相护,只有主将活着,一个军队才有主心骨,这场战役,这个国家才有胜利的希望。
正所谓禽贼先擒王,抓住了主将,剩下的小兵大多有勇无谋,一盘散沙罢了。
长孙煜没有回答,作为主将的他,比谁都清楚自己能活下来的原因,他失去了太多战场相依的战友、兄弟、知己。死在自己面前的朋友兄弟数不胜数。
而他能为他们做的就是打赢这场战争,不让他们白白牺牲。
她曾在一些小兵口中听说过,他的阿御当年从地狱爬回来,吃的草根树皮虫子,喝的林中露水还有不知道什么动物的血水。
他没有死在敌军手上,死在了他最爱的人手里。
公仪卿没再说话,眸光盯着窗外的月亮,眼眶里的泪珠顺着眼角一颗颗滑向耳鬓,将她的眼角割得生疼。
她的难过并不仅仅是愧疚,而是她永远永远也见不到她的阿御,只能见到一个个揣着他灵魂的躯壳。
她想听他最后再叫她一声倾倾,但那永远都不可能了。
每一个想起他的瞬间,都是她的报应。
更深露重,公仪卿在肩头与心头双重的疼痛中缓缓睡去。
她又梦见了她的阿御,那人站在远处的光里失望的看着她,他满身的鲜血,一直一直流,她心疼的急着上前想帮他,可不管她怎么跑,他都离她那样的远,不管她怎么走,总是靠近不了他。
周围什么都没有,公仪卿害怕,他要走,要丢下她,她再也见不到他。
他背后的光越来越亮,似乎要将他吞没,公仪卿呼喊着朝他跑去,恐慌和害怕如同他背后的光不断在她心里放大,大到吞噬他的时候公仪卿也被吓醒。
惊恐中醒过来的她大汗淋漓,手中拽着的是长孙煜骨节分明的五指。
鸡未鸣月亮未褪去,堪堪过去两个时辰而已,公仪卿却已经无心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