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白脚步一顿。
他考虑了一下自己要不要先行离开,但洪子虚此人身上发生的事,他自认自己要更了解,扭头要走,竟然还有点良心不安的感觉。
这般大小的鬼,仅凭凡人怎么除?估计早有人去请扶逐了——估计要不了多久,扶逐就会来了。
一想到扶逐会来,歧白也不急着走了,温吞地道:“我是天师。”
他太年轻了,像颗小树那样立在那里,说这话,没有人信,也没有人出手拦他。最近在寰天,天师的地位已经水涨船高,不如几年前的光景了。
——万一这小小少年真是个天师,谁来担冒犯天师的责?他们互相瞅着,竟没有一个人敢拦他、或者是放行。
其中一个人站了出来,他一皱眉,厉声呵斥这群人道:“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瞻前顾后——这位小天师,你要是有真本事,就随我们往这宅邸里去、或是在外面加固阵法!”
他瞧着在这儿有一定威严,但还称不上官,说话也有几分分量。他这般说了,旁人也就散开些许。
歧白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便直截了当:“我想进去。”
于是这人就率先一步退后,让众人给他开了条道来。
他拱手道:“小天师,有劳了。”
歧白手上捏了一符,甩贴到门上。他这符是扶逐画的,能加强阵法。而诛鬼卫的天师道行太浅,还不如他歧白。
歧白做完这些,便往前迈了几步,直到发现见那些诛鬼卫竟很安静地跟在他身后,不由瞪圆眼,猛回头,困惑着:“……你们跟着我做什么?”
那领头的诛鬼卫见他来询,解释说:“不能让天师一人深入。”
——怎么不能。
诛鬼卫这帮人,若是真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他都没法子用他生为妖族的力量。
歧白面容紧绷,婉拒:“……不要跟着我。”
那领头的人面露难色,只说了一句:“抱歉。”
诛鬼卫职责在此,自然是不听的。
他们还没请到敢进这个宅邸的天师,跟着歧白,是他们目前的下下策。
那位给歧白开路的诛鬼卫又朝他一拱手,朗声:“职责所在,小天师,请吧!”
……歧白绝望地一闭眼。
他毕竟没有正面过鬼怪,一身上下只有妖力还算可以,可以起到威慑的作用。若没法使用妖力,那他对镇压这样一只鬼毫无自信。
偏生这群诛鬼卫紧紧跟着,寸步不离。
歧白也不好甩开他们,便只能愈加小心。但凡有风吹草动,都要停下脚步,手指掐诀,环顾四周。
不过这些风吹草动,就当真是“风吹草动”罢了。
他往前走着,当脚步一软,他就意识到。他进入这只大鬼的鬼冢了。
——鬼冢里,会重复大鬼的生前所历、或是执念,但往往已被执念篡改。
能看见一只鬼的鬼冢,便说明,他或执念已成、濒临消散;或预备自爆;或将要褪去曾经旧身、突破境界了。
歧白猜,这只鬼应该是最后一种,境界突破。
歧白先是脚步一软,随后,面前的场景随水波浪散开,潮来潮往,只是睁眼一瞬,歧白眼前的院落,便不同了。
比原先的更荒败、更冷清。
荒芜的小院,阳光是苍灰色的,带着令人干渴的烧焦气。院落里什么人也没有,只剩下一把有些年代的摇椅在古树下空荡荡地摇着,吱呀——吱呀——,摇了好久也不停。
古树的落叶随风打旋飘落,落在摇椅上,过了一会,又来了一阵风,那树叶便像是被一双手,从摇椅上掸去了。
摇椅上的大树,应该是遮凉的,延伸了几根枝条下来,两端链接,变成了粗麻吊绳的模样。
歧白一看,便明了了。这情景似乎在说,这儿有人、死于上吊自杀。这个人站上了躺椅,吊死在这个树下。
但那个小鬼是只病痨鬼,那这吊死的人,大概不是小鬼本人。
歧白又扭头,再仔细看了一眼身周。他确认他身后的诛鬼卫已经不见了,大概还在鬼冢外的迷障里,没有进来。这对于歧白来说,绝对算是个好消息,这意味着他可以使用妖力,来应对突发情况了。
这个时候,摇椅突然开始剧烈摇动,节奏加快的摇摆声炸得歧白脑袋有些疼,眉梢也蹙紧,他缓缓转着脑袋,敏锐地看见,有一间房的门稍稍开了些。
歧白顿住了呼吸,远远地,从门的缝隙里望去。
乌黑的门缝里,能看什么?歧白的视线飘移着,终于对上焦——对上了一张干瘪的脸、和秃得快要崩出来的眼球。
那双眼球直勾勾地盯着他,然后转了一圈。
歧白吓得尾巴都要炸出来了,他皱着眉,不自禁问了一句:“你是谁?”
那张脸没理他。
——他不是在看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