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子虚的住所实在是乏善可陈,坐落在郊外,没什么物件,也冷清寂静,连声鸟叫都不太听得见。
什么物件也没有,书也没有,门庭冷落,也没什么烟火气,看着只像有一个人住,且只是睡一觉便走,不在这院中留一丝一毫人气。
这院落里似乎是种了些常青的植物,哪怕到了冬天,也青青绿绿的,看着还有些许生机。
歧白和燕文霜被洪子虚带着转了几圈,有些咂舌。
别说鬼怪了,连一点鬼气也没沾染。这当真是他洪子虚的住处?
洪子虚适时咳嗽,提醒道:“……已经带你们看遍了,就这些,旁的没有了。”
歧白接了一片落下的绿叶:“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生病的?”
“好多年了,”洪子虚说起这个,有些怀念,他从前大概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书生,“还在阳庆的时候……后来,下了一场暴雨。”
“暴雨?”
洪子虚这个时候倒很配合,全然不见昨日的阻拦样,他像是真信了自己身上有鬼怪:“一场暴雨,洪涝,险些让阳庆的人全饿死了……我也是那之后有的病。”
燕文霜当即发出一声嗤笑:“放你娘的屁,阳庆不干旱就不错了。”
歧白觉得他简直是在胡诌,反问他:“你的意思是,这场暴雨中得病死了的小鬼缠上了你?”
洪子虚应声,抖着嗓子:“嗯。”
洪子虚苍白着脸,眉毛耷拉下去:“我还想活……那要回阳庆看看么?”
“来不及,”燕文霜扬眉,“要去阳庆得走多远。你都不记得了?”
歧白再看了看洪子虚身上的小鬼,比方才又与洪子虚融得紧了些,他洪子虚离死还有一个月,但是想要剥离,再过几天就当真不行了。
要回阳庆,在路上洪子虚就得死。
歧白有些头疼,他本想还了这几人的因果,做出点事儿来,现在下手不了丁点:“……怕是只我师父能解此局了。”
洪子虚这件事,同扶逐本就不相干,这种小鬼也劳烦不到扶逐。
换句话来说,做这件事,对扶逐没什么好处。
因鬼怪死去的人这么多,扶逐拿钱办事,又是个妖怪,不会有那种慈悲为人的心态。
虽说洪子虚已经与他有了些许因果,歧白没有办法什么也不说,就冷眼看着一个与他有交集的、活生生的人去死,但也只提点一二,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洪子虚却不这么想,他方才还很想活,可现在,只是受了一点风吹,就搀着树干、弯着腰猛咳,又转变了主意似的,等到缓了缓才恍惚地:“某命数或许如此……不必劳烦你师父了。”
燕文霜眉毛一皱,想到了什么,但没说。
歧白没有回答:“……”
他站在洪子虚前侧,看着这个日渐虚弱的青年、声声咳喘,却觉得他没有抱有死志。
歧白左思右想,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你这般先行离去,鲁添一人又如何自处?他不是来陪你瞧病的么。”
燕文霜突然开口:“鲁添是谁?现在在哪?”
洪子虚听到这个名字,面容波动了一瞬,但他的神情也很快归于平静,不再有大的情感泛滥了。
落叶打着旋聚在歧白的脚底,歧白分心了一瞬,又听洪子虚说,带了些悲戚:“他会回到自己的家乡。”
洪子虚只回答了歧白,没理燕文霜。燕文霜也不是很意外,怂了一下肩膀,没再问。
这左劝不动、右劝不动,歧白也决心不再费口舌。
——他也不是什么菩萨。
歧白一掸落叶,眼神也淡:“既然你已求死,我便不拦,等你死后,再度化这只鬼怪。”
洪子虚哑着嗓子,说好。
院落里的常青树掉的那一叶,翩飞着落到地上。
歧白说完这话,便抱着横刀,扭头走了。燕文霜在后头追着说要送他回去,放下说了几个音节,一眨眼,就见少年轻功跃瓦上,头也不回,便飞似的穿梭其中,没了影子。
燕文霜的手顿在空中:“……”
扶宅也到了冬天。
歧白也在想,他竟然睡了这么久。都没有见到第一次秋冬的更替。
少年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他的师父。
书房的隔音很好,他一掌推开门,才听见了书房里的声响。
歧白的声出的有些急切,以至于音节冒出,才看见人影:“扶……师父。”
他话语刚冒出头,看到了在书房里的刘淮,转了个弯,又换了个称谓。
刘淮似乎是刚结束一场争论,眉梢的怒气尚未消尽,他没好气的靠着,对进来的歧白扬了扬眉,像极了装大人模样:“大人谈事,小孩出去。”
扶逐则仍然像他初见时那样,一袭白衣,在温暖的室内坐着,黑发如瀑铺洒,眉目清俊。
他站起身来,摘了歧白的大氅,捏着少年被寒风吹得冰冷的脸蛋瞧了眼,确定他并没有因为吹了寒风而虚弱。
扶逐的声音不疾不徐,他的声音是冷泉汩汩的冰水,隐含了一点警告:“殿下。”
刘淮又不说话了,他余怒未消,但还存有几分理智,抱臂思忖着,手指敲打着手臂。
扶逐没再多说,只是朝歧白伸出手,引他到身侧:“小白,怎么了?”
歧白看了眼刘淮,想了想,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好瞒的,还是将洪子虚的事尽数道来了,最后又补上了一句:“……他只能等死。”
扶逐宽慰他,语气淡淡,像在说什么无足轻重的话题:“他的命数便是如此。哪怕你费尽心思将那病痨鬼剥下来,他也活不了。”
他接着道:“你若不想见人赴死,后续便不用去瞧了。”
歧白张张嘴:“……我不是担心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