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桉君深知成为太子太傅是接近皇帝的良机,他自然不愿轻易放弃,但相较之下,怀廷韫的话更让他在意。
事实上,他从未被怀廷韫看在眼里。
这次受伤,怀廷韫对他无微不至地照顾,让他险些忘了二人的身份,一个是开国少年将军,一个是“卖主求荣”的小人,云泥之别的鸿沟摆在那里,他又怎能奢望“云”会垂眼瞧“泥”?
道理他都懂,可心口偏偏不听使唤,那点点钝痛让他心神不宁。
约摸半刻钟后,马车停下,车外传来声响:“公子,到了。”
车帘被掀开,齐桉君弯腰下车,只见马车停在一间酒楼门前。
太子的随侍引着他上了二楼,推开一间包厢的门。
门开后,齐桉君走了进去,越过屏风,只见谢衍徊正坐在桌前,一脸笑意地看向他。
齐桉君正要下跪行礼,谢衍徊却先一步起身扶住他的胳膊:“你我是知己,不论尊卑,不必多礼。”
“谢殿下。”
“坐。”
二人落座时,齐桉君瞥见桌上摆着精致小菜,青瓷酒壶里温着美酒,热气裹着酒香氤氲开来。
随侍们布好菜便垂首退下,木门“咔哒”一声合上,屋内只余下暖炉中炭块爆裂的轻响。
谢衍徊执起酒壶,亲自给齐桉君斟了一杯酒:“真没想到,齐公子便是父皇亲点的太傅,这般看来,你我缘分倒真是不浅。”
齐桉君微微躬身:“臣亦未曾想过,您竟是太子,蒙陛下隆恩,得以为殿下效力,实乃臣之幸事。”
谢衍徊笑着回道:“也乃我之幸事。”
这话齐桉君听着很是别扭,但他面上未显,只轻轻叹了口气,满面愁容。
谢衍徊见状询问:“公子因何叹气?可是有何难处?”
齐桉君又叹了口气:“与殿下有此缘分,臣已是知足,臣本是白身,虽说暂领了太傅头衔,却不知能担待几日,但比起那些连靠近殿下机会都没有的人,臣已是三生有幸。”
谢衍徊执酒杯的手一顿,有些不解道:“公子这是何意?”
齐桉君垂眸,声音渐低:“臣自知才疏学浅,又无阅历,年纪轻轻实在担不起太傅之职,皇后娘娘要撤去这职位也是常理,毕竟...寒门子弟难堪大任,不过,这也是娘娘为殿下筹谋的苦心,臣心里明白。”
谢衍徊恍然大悟,他放下酒杯,脸上依旧带着笑:“母后想要换掉我的太傅,她还没那个能耐。”
齐桉君交握手指微微一紧,他原以为这位太子不过是不受宠的边缘人,甚至其位不稳将被废黜,可此刻对方话语里的锋芒,那绝非久居权力边缘者该有的底气。
烛火在屏风上投下晃动的影子,谢衍徊缓缓开口:“你觉得,我是那种任人摆布的棋子?”
齐桉君摇首:“殿下自然不是。”
谢衍徊道:“放心,此事我会向父皇表明,我认定你做太子太傅,唯有你教我,我才愿改邪归正,换作别人,再博学我也不会听。”
齐桉君心中一松,事情远比他想的容易,他立即端起酒杯:“谢殿下成全!臣定当尽心辅佐殿下!”
谢衍徊笑着执杯与他轻碰,二人一饮而尽:“莫要再称殿下了,这称呼显得生分的很,你多大?”
齐桉君回道:“二十有五。”
“那我长你几岁,往后你我便以兄弟相称,你唤我谢兄,我叫你齐弟,如何?”
……
这什么世道,太子竟在外面认起兄弟来了,你老子能容得下?
齐桉君一脸惶恐:“殿下万万不可!君臣有别,您是太子之尊,臣不过一介寒士,岂敢与殿下称兄道弟?”
谢衍徊眼底笑意沉沉:“你我是知己,更是兄弟,不论那些。”他屈指叩了叩桌面:“来,叫一声兄长听听。”
齐桉君不想得罪他,喉结滚动半晌才从齿间挤出几个字:“谢...谢兄。”
谢衍徊望着他泛红的耳尖朗声笑起来:“好听。”
齐桉君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调戏的良家妇女。
“方才宴席上见你也没动几筷子。”谢衍徊夹起一筷菜搁进他的盘中:“这里的菜味道还不错,你且尝尝。”
齐桉君点头称谢,执起竹箸夹起盘中菜,入口瞬间他挑眉抬眸,眼中泛起光亮:“果然不错。”
见他喜欢,谢衍徊眼底笑意更深。
两人你夹一筷我斟半盏,从菜色聊到书经,聊得分外开心。
可不多时,齐桉君忽觉脑袋发沉,竹箸险些从指间滑落,他用力晃了晃头,眼前谢衍徊的身影却变成两重,连对方递来的酒杯都在视野里打着旋。
谢衍徊又要给他倒酒,他慌忙伸手挡住壶嘴:“谢兄...真不成了,我实在喝不下了,再喝...便要醉倒在此处。”
谢衍徊手腕微转避开他的手,酒液依旧顺着壶嘴淌进他的杯中:“今夜难得尽兴。”他说着凑到齐桉君眼前,温热的酒气扑在齐桉君脸上:“才两杯就喊醉?莫不是故意扫我的兴?”
齐桉君忙向后仰身,竹箸“咚”地掉在地上:“殿下...臣真的喝不得了!”
他撑着桌沿想坐直,却使不上力气。
奇怪,他的酒量是差,但也不至于两杯就天旋地转吧。
谢衍徊拿起他的酒杯就往他嘴边送:“怎么,连兄长的面子都不给?”
齐桉君捂着着额头,指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视线里谢衍徊的身影化作一团晃动的虚影,他胡乱挥着手想推开递来的酒盏,整个人却因此失了平衡,“哐当”一声倒在了地上,本就混沌的意识被这一摔更是雪上加霜。
谢衍徊垂眸望着地上的人,语气带着几分嗔怪:“你看看你,为何要躲呢?”他蹲下身,指尖拂开齐桉君额前汗湿的碎发:“兄长又不是老虎,难不成还能吃了你?”
齐桉君想躲,可他已毫无力气,意识也渐行渐远,最后一丝神智消散前,他听到谢衍徊说道:“这药性倒比预想的烈,竟还晕过去了?可惜,若像块木头般不动,着实无趣得很。”
随即他便陷入了无尽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