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虚眯着眼望过田野,回想着当初他指给她的方向。“我们不用过河,沿着洛水往下走就是了。”
蓂好像并不着急去他家里。她像只小鹅往前扑了几步,一滑摔坐到了地上。伊连忙把她抱起来。“而且,这河面很滑,我们过不去的。”
蓂又蹲下来盯着冰面。“这冰下真的有鱼吗?”
伊说:“有的。上次我见他从冰面下网出了好多鱼,赤的金的白的都有。”她着重咬了“好多”这两个字。“你若是明年春天来看,河里的鱼更多。今年上郊节的时候,就有好几条鱼从我身边游过,有一条还拖着长长的带子。”
蓂已经听过伊讲了很多次关于上郊节很洛水祭的事情,但她一次也没见过。她知道上郊节那天,人们都会到水边洗涤沐浴,相互洒水以祝福。蓂摸着冰面。“我也想看鱼。”
伊说:“我们去找他,他知道怎么打鱼。”可是蓂仍然固执地蹲在地上,也不抬头看伊。伊念着她那个小伙伴,只急急地想要离开。伊去拉她,她也不动。伊便吓唬她道:
“你不知道这水里有涿兽吗?四双眼睛,六只耳朵,淡淡一个影子,或是风一样细细的声音,它都能发现。看见有人落单了,就张开黑色的大口,连河水带人一齐吞下去。你再不离开,它马上就会出来的。”
蓂有些犹豫地站起来,还是念念不忘地看着冰面。伊又加重了语气:“你要不走,被父母发现了,我可不管你了。”
蓂立马牵住了伊的手。她们穿过荻花丛,往洛水下游走去。伊不知道他家是在那儿,只记得他说他家前种有树。可是这一排屋子过去,都种着树。但她们马上就看到了他出来了。伊一挥手,正想喊他,但又马上意识到不知道他的名字。他背着背篓,正穿鞋,抬头一看愣住了。他显然没有想到她真的会来,窘迫地站在那儿,揪着背篓的带子,不知所措道:“我正准备上山呢。”
“上山?”
“我上山去捡柴,家里的柴烧完了。”
伊说:“我们跟你一起去。”
他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弯腰看他的鞋子。他恼恨那鞋子为什么长一截,走两步便不住地往下掉。他趁她们不注意塞了把茅草垫在鞋后跟。
伊说:“这是我的妹妹蓂。”蓂害羞地躲在伊背后,只探出双眼窥看。他挠挠头,只说了句:“我要去栾山。”
伊又说了一遍:“我们也去。”
他摇摇头:“雪天山路不好走。”
伊说:“你能走,我们也能走。”
他说:“我是男子,你们是女子,女子怎么能跟男子比。”
伊说:“我们能走。我们走了好远的路才找到你。”
他其实也盼着有人能作伴,于是便不再坚持。伊又问道:“你妹妹呢?”他说:“病了。天气太冷了。”
“不是有那件外衣么?”伊想起来了。
他躲闪着伊的目光,好像有些害怕,嚅嗫着说:“卖了。”
“卖了?”
“卖给过路的赤胫商人了,换了一斗米。”
伊叫起来:“赤胫最不守信义了,这件狐裘至少也值二两金子,就这么白白被他骗去了。可惜!”
他见伊没有生气,也没有怪他,舒了一口气,反而讪讪笑起来:“急着用钱,我就便宜卖了。”
他们踩着雪上山。山中静悄悄的,一切声音都埋进了土里。他捡起雪地上的树枝,放到背篓里。伊也捡了一根,递给他,他看了看,却把它丢在一边:“这种木头只生烟不生火。”
枝丫咔嚓一声掉到他身上,扑起一阵雪雾,他骂了一句。
“今年冬天冷,好多野物都冻死了。像是往年这个时候,还能在山里打到野兔野鸡之类的。”
伊拥了拥身上的皮衣,说:“我那天还见到芍花呢。”
“冬天哪里来的芍花?”
“那天冬祭,就有人给我一朵芍花,让我给跳在前面的巫人带去。”
“你哄我。若是真的,不知道这一朵花能卖多少钱!”
伊一口咬定:“我亲手带过去的,他还答应我,要给我也带一朵。”
“他是骗你的。”
伊不高兴了,她不再理会他。他见她别过头不说话了,慌慌张张补了句:“倒也不是不可能。我听说过有一种花怪,可以幻成人的样子,他从自己身上撕下一片花瓣,就可以生出一朵新的花。”
伊说:“真有这种花怪?”
他重重地点头。
“那男子就是花怪?”
他挠挠头。
他们继续往前走着,停在一条冰冻的小溪前。伊好像忘了时间,没有注意到升到中央的日头,又或许她注意到了,只是假装没有看到。他们走得累了,就坐在了溪水边。
伊道:“你下次来我们家。”
他低头道:“我不来。”
“为什么?”
“我会被赶出来的。”
“不会。”
“会。”
他看着这小溪,说:“这水里怎么没有鱼。”
伊盯着他,道:“那你把狐裘还给我。”
他惊慌失措。伊道:“你要是来看我,我就不要你还。”
他揉了揉鼻子。
蓂在草丛里扒拉着,声音忽然亮起来:“你们过来看呀!”
伊一翻身,看到蓂小心翼翼地捧着什么东西。蓂将两只手慢慢张开,躺在中间的,原来是一朵红色的芍花。它静静地垂着头颅,那花瓣上竟一点雪都没有。
“是芍花——”
伊很惊讶也很高兴,她眼里亮亮烁烁的。
他走过来,伸手要去摘那花,却被伊护住:“不能摘。”
他很不高兴:“为什么?”
伊说:“你摘了,它就活不了了。”
“它留这儿也活不过冬天,还不如摘了。”
“你又想拿去卖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