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尾往浴缸里缩了缩。
缇瑞很快回神,接受现状的速度一流。
“听说你身体不舒服,怎么了?”
埃芮丝的表情纠结得发红,似乎难以启齿:“对不起,其实……其实我只是去洗衣服时摔了一跤……”
据埃芮丝的叙述,因为摔倒时她还端着水盆,所以盆里的水也好,衣服也好一下子全泼到身上,尤其是湿掉的女仆裙紧紧地贴上腿,于是当场变回原型。大概因为吓了一跳,太紧张,到现在还一直变不回腿……
还是来找人的戴安娜发现了在地上徒劳扑腾的她,力大无穷地将人扛了回来。
居然是这样。
怪不得戴安娜和她们说什么“身体不适”时表情一点儿也不严肃,甚至带着点笑意。
埃芮丝羞愧地继续补充解释:“因为我法术不熟练,掌握得不那么好……”不然也不会如此不稳定。
“经常有这种情况?”
“以前多些,那时手上粘上一点点水也会变回原样……可现在好多了,洗衣服也没问题,可一盆水到腿上还是……”埃芮丝低落的攀附在浴缸边缘,焦虑地戳弄自己手背上的鳞片,“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眼看小珍珠就要生成,缇瑞默默蹲到浴缸旁,劫了她的话头:“不用太在意,就当休假好了,休息几天都行。如果想找你,我会让拉诺思阁下带我来的。”
“可、可是……”
缇瑞趁对方支支吾吾时打量一遍,好奇心自然而然地冒了出来:“最近黑眼圈好多了,但皮肤还是干。鲛人的话,多泡会儿水会改善吗?”
埃芮丝连忙把自己疑似变得干巴巴的脸一半埋到浴缸边下面,在水里咕噜咕噜,边冒泡泡边声音含糊地回答:“嗯,会好一点。”
可能是天气变热变干燥的事儿,最近离水的症状变得明显了,虽然每天晚上都是缸里睡觉,但还是有点不够。
作为孤陋寡闻的小小人类,缇瑞觉得这种体质很新奇。当然,也正是因为自己的不了解,她才总怀疑什么小变化都是严重情况的预示,才显得比迟钝的埃芮丝还关注其身体健康。
比如她会有点担心哪天屋里多出来一条鱼干……
“那必须泡在这儿了。”缇瑞如此断言。
“诶?”
埃芮丝不愿意也没办法,在能变回人腿前,总不能学习下像蛇尾一样在地上搓来搓去地去工作。
缇瑞蹲久了有些累,起身时顺带环视一遍她的房间。
屋子里比较空,没什么可特别介绍的。埃芮丝想了半天,稍微抬起鱼尾指指窗户,介绍道:“那边……能看见我摔倒的地方。”
缇瑞顺着话去窗边看一眼——有的,有一块地湿漉漉的,挺明显,还是个平地……是平地摔啊。
但是可以理解,毕竟埃芮丝是后来才学的使用双足走路,刚开始人家大概摔得更多吧。
“还、还有一件事……”身后埃芮丝没底气的声音传来,“要洗的衣服都脏了,我会赔给你的……”
“嗯?”缇瑞不解,“为什么?顶多要麻烦你再洗一遍。”再说那也不是她的衣服,是魔王城免费提供的,别说只是掉地上,就算晾衣服时被史莱姆啃了她也不心疼。
“可是金泊说,她的要赔,我觉得是一样的……”
缇瑞侧过身,像是顺口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浴缸里的埃芮丝低下头:“我摔倒时她在旁边,也把水撒到她身上了……”
缇瑞垂眸,又扫过窗外那处平坦的地面。
“金泊是谁?”
“是洗衣组的女仆,和我同期的。”
缇瑞简单“嗯” 一声。
平地,摔倒,旁边有人……“意外”和“故意”当然都能解释,更何况埃芮丝有平地摔的前科,就在到魔王城的第一天,缇瑞当面见过。
然而,疑心病这种东西,缇瑞可控制不了。
自从发现“活祭品”这事儿全家除了她几乎都知道后,她就忍不住凡事都多想想。不论实际的可能性是大是小,猜疑的思绪总会向各种方向不受控制地延伸。
就像乱七八糟、密不透风的细藤,疯长的养分便是耗费的心神,它无法控制地围堵住整片白墙,纵横交错,密密麻麻。
时至今日,藤还在不分对象地攀附其上。
更何况……
缇瑞站累了,得到同意后又坐到人家屋里的椅子上,面无表情:
“为什么她当时在旁边,带你回来的却是戴安娜?”
“……诶?可能她正在生气,她还很忙,或者因为举不动我……”
哦,真可疑。
缇瑞眯眼想了会儿,什么都没说。毕竟只是乱想,没有证据。
而且埃芮丝说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地滑,还是有什么硌了脚,还是被绊了,糊涂得可以。缇瑞默默看一眼泡在浴缸里困惑的鲛人。
如果确实不是意外……怪不得欺负她。
令人发愁。这几天可没人陪她玩了,不算碳碳的话。
所以就算不急,缇瑞还是问了一下:“一般来说,多久能恢复呢?”
“可能睡一觉就好……”埃芮丝语音未落,便偶然注意到门口拉诺思眼巴巴的眼神,是在看向缇瑞的,好像在说“我来陪她我来陪她!”之类的,于是埃芮丝迟疑地多眨了几下眼睛,“……也、也可能好几天才行。”
缇瑞也发现拉诺思在门口往这边偷瞄好了几次,于是顾虑起是不是耽误对方时间有点长。一看待的时间也差不多了,缇瑞于是起身告别。
还有一点,在这边呆太久的话,女仆们大概没法好好放松休息,毕竟“将军大人”活生生地站在那里。缇瑞暗想现在照常聊天的几人大概率就是帕梅的真正手下,大部分女仆静悄悄的。
但一声很响亮的抱怨随着一个房间的打开出现:“真倒霉——”
静悄悄状态被打破了。
波波头使劲朝过于高昂的声音那里“嘘”,但从房间出现的金发妹妹根本没意识到人家在叫她,继续:“嘁,害得我还要换衣服……”
波波头朝她使眼色也无效,直接小声叫人:“金泊!”
都要走到门口的缇瑞抬眼。
这不巧了。
名为金泊的金发妹妹皱着眉头看看波波头:“怎么了嘛?”
然后视线随便往这边一带,僵住了。
拉诺思疑惑地看看停下脚步的缇瑞,也在旁边默默站住。
缇瑞微笑:“金泊?”
“呃,嗯……”金泊惊吓中想起至少得叫声名,连忙低头,“拉诺思大人,新娘大人。”
好像自碳碳最开始这么叫后,这个已经完全变成对她的称呼了。倒是也无所谓。
缇瑞见她低下头,觉得很不方便。这样她看不太清对方的表情。
缇瑞一眼看拉诺思,发现对方好像还有耐心再等她会儿,便顺着自己想法往那边走了几步——这样才能看得清楚。
金泊就算把头低得再极限,人类的鞋也无法摆脱地出现在视线之内。
与这种施压似的缩短距离不同,传闻中的新娘声音温和得不行:“不用紧张,我们只是顺道来看看埃芮丝。”
金泊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听到对方问:
“她是不是不小心弄脏你的衣服了?”
那是魔族少有的不阴阳怪气的纯粹温柔,不习惯的语调像一双纤细的手缠上她的心脏,然后,并不用力地攥住。不强硬,却也不让人舒服。
缇瑞微微歪头,专注地观察着对方的反应:“你怎么不说话?我可以帮她赔给你。”
——实际上她自己也没东西能赔人家,她也就顺口一说。
“不……不了,不用赔的……”
金泊往上一瞟,看见这个人类的微笑和垂眸时越发灰暗的烟蓝色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