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暑期结束，小早川侑理携带小林重新返回并盛町。

“明天见了，大小姐。”还在随行助理实习期的小林挥挥手，在云雀恭弥面前混到了新的印象。

从“只知道是侑理的朋友”变成了“侑理身边的新助理”。

“明天见。”

目送小林远去的小早川侑理跨进自家家门，对暑假里发生的事做了个总结：“恭弥，这个世界可真奇妙。”

云雀恭弥在她后面踏入玄关，扫过她身上多出的痕迹；左腕，多了一个电子手环。他知道还有一个，等她迈入室内安定后，问道：“侑理，我的手环在哪？”

“在这里。”

小早川侑理拿出手提袋里的包装盒，将剩下的手环递给他：“目前还只能监测身体数据和定位。要看说明书吗？”

“你说，我听。”

云雀恭弥在她伸手时便接过，按开锁扣，将手环内侧贴上自己的腕部，食指轻推，咔哒一声合上了它。看到手环上亮起的数字，云雀恭弥凝视了会。血氧很正常，心率也十分稳定。

跳动频率和他往日数出的数字吻合。

“我的是主机，你的是辅机。按下主机共享键的时候，辅机才能获得未来七天的数据。”小早川侑理搭上自家幼驯染的左腕，按下他手环边缘的第一个按键，两只手环的屏幕上滑过两个近乎重合的小点，两秒后一行字幕出现，并播报出声：“当前坐标为（35°62′N，139°7′E），与主机直线距离为5.548cm。”

“在我的要求下，威尔帝改成了只显示小数点后三位，原本是后七位。”

侑理极浅地弯了下唇，显出的笑和水池里缓慢游动的鱼很像：“这些误差不会影响到我和你之间的实际距离，总归都会被找到。”说完，她按下第二个按键。

手腕间温热的触感和冰凉的外壳逐渐交错。黑色和肤色，贴在手上。小幅的震动从她和他交叠的位置传递到感官。云雀恭弥确定两只手环在刚刚的那一刻里，都在共鸣。

电子合成音又一次播报：“主机权限暂时转交。时限为36小时。”

“在我没法更新数据时，恭弥就可以来接管我。转换权限时手环需要贴在一起。”侑理的手指从他手腕内侧划过，停在他的掌心，“从现在开始的三十六个小时里，你可以随时读取我的数据。

“恭喜你，云雀恭弥，你又一次成功地抓住了小早川侑理。”

她如此说。

他如此做。

云雀恭弥收拢手指，抓住小早川侑理后没有停下，身体后倾直到后背靠上地面，将她拽落进自己的领地。

两个人倒在地上，板块边界开始碰撞、挤压、变得模糊。色块分明错落地生长在彼此之间，但总有共通色连出断续的河，蜿蜒地将他们彼此勾连。

侑理的话在手机里听过一遍。比起手环的作用，他现在更想重新让自己的痕迹出现在侑理的身上。

“侑理，你去了二十八天。”

坐在身上的身体抬起一点，重心前移到跪在两边的膝盖上，按在他胸口的手掌压实。蛇爬行的动作不快，侑理的动作也不快，垂下的黑发极慢地抚过了他。她微合的眼睫上卷，视线重新定位在他的眼中。

“快一个月啊。”

她轻声呢喃，没有情绪。

“二十八天里，发生了什么？”

蛇不曾言语。她的手指被她提起，悬在了他的心脏口，指尖挨在布料上，压出凹陷。十秒后她移动指端，划出只会在皮肤上停留零点一秒的移动轨迹。它顺着颈侧，指腹压实，残余在皮肤上的触感延长些许。

它最终游上了他的眼角。

她最后垂注下粘稠的目光。

“恭弥。”

小早川侑理伏下脊背，以额头同云雀恭弥相抵。

“我的身体有问题。从结果来分析，看起来更倾向于神秘侧的问题。”

云雀恭弥能看清小早川侑理瞳孔的变化。

“诅咒？”

“不是诅咒。”她张口，没有声音的文字溢出唇外。

是命运。

小早川侑理能感受到身下的云雀恭弥在刚刚的一瞬紧绷，骤然凶狠的气息从眉宇间杀出，绞死了流转在周身的空气。然而空气是杀不尽的，流态的死物又重新填充进她和他之间。她侧过脸，埋在他的颈间，合上眼蹭了下他。

“真荒谬啊。”

叹息飘出小早川侑理的唇缝。

“命定如此。”

她问他：“恭弥，我可以拥抱你吗？”

小早川侑理将自己托起，用腰腹拖着身体一点点直起，双眼仍紧闭。

直到胸膛被完全打开，脊背完全舒展，她才掀起眼帘。用相较于往常三分之二的视野凝视着云雀恭弥，等待他追上来——

阴影落在鼻尖。背后被他圈住。

她仰头，靠上他的肩侧。

呼吸洒进衣领。

云雀恭弥垂眼，看她铺在背后的黑发。胸口是未消散的、鼓胀的、翻腾的、高昂的——愤怒。

这是愤怒。

这毫无疑问是愤怒，对荒诞事实的愤怒。

云雀恭弥收紧手臂，将她和他空隙被挤压出去。

小早川侑理和云雀恭弥的距离修正为零。

“侑理，你不相信命运。”

她抓紧他，手指的气力穿透布料直抵皮肤，比从前更为深刻地留下了她的痕迹。云雀恭弥任由她在他身上确认自己的存在，同时，也将他自己的气息留在了侑理的身上。

“嗯，我不相信。”

侑理笑了声：“所以我回来了。”

38.

第二学期的开学第一天。

“在并盛町这样的小地方做地下商业街，真的能回本吗？”小林的座位换到了小早川侑理的前面，她转过来，手和脑袋一起搭在小早川侑理的桌面上，“这个商业街更适合在大都市吧？”

“把已经饱和的市场抢到手里没有用处。”

成为家主之后的小早川侑理要说有什么变化，小林其实没看出来。她圈起手指，放在一只眼前，透过圈见到的仍然是相同景象。那解释就只有一个：小早川侑理从之前就已经将小早川家视作囊中之物。

成为下属后小林才清楚小早川侑理的家庭背景，曾经认为对方妈妈还活着的小林对自家家主这副虽然都是真话但误导性极强的话术保持着嘴巴上的抗议，身体上的接受。

“说起来，空出的空间，你要做些什么？”

小早川侑理撑着半边脸，露出一点腕上的手环，微阖眼，松弛地在草稿上涂涂写写，见她凑近，写完了撕下给她看：“那是恭弥的空间。当初立项我出资更多，面积分配就按二比一了。”

小林看了眼，眼皮不自觉跳起来，瞅她面上的困倦，还有她眼底淡淡的青色，问道：“你昨天应该是睡觉了吧？”

“嗯……小林，威尔帝给的模型演算好多。”

“容我提醒，你是家主吧？为什么家主的待处理事项清单会有帮助合作者计算繁杂的生物数据模型啊？!这个是助手的工作吧？而且这个我真的帮不了你啊大小姐，我的课程只上到了高中，还是你制定的。”

“他把妈妈搬出来了。”小早川侑理捂着嘴，打了个哈欠，闭眼写下几串数字，“他说如果我能算完，就给我与妈妈有关的备份。”

“……你的弱点还真是好懂啊。”

“从我昨天晚上算完的四十九个模型里，这些数据都来自于同一个体，但嫁接到不同的生物上面后，生命流向也就发生了变化。”

小林眨眼：“这是报复吧。”

“我也觉得。”她停笔，脑袋彻底歪倒在手臂上，身体倾斜度加大，黑发逶迤地攀上桌面，“来自科学家的冷淡反击。”

“不管是不是反击，你中午最好去睡一觉。”小林给她的笔扣上盖子。真害怕她的顶头上司被一只笔给终结了。

“唔，谢谢。”

“睡你的觉吧！”

然而睡眠依旧不充分，断续的休息可没法弥补回缺少的睡眠。小早川侑理几乎是飘着走进了接待室，摸索到原来的位置，一头栽倒在上面，趴好就不动了。

云雀恭弥看她这副样子，安静几秒，落到她眼底下的青色，突然没什么情绪地、短促地笑了一声：“侑理，再有下一次就收回你的使用权。”

她闭着眼，呼吸缓慢，半张脸淹没在黑发中，手臂像布条一样被提起，摇晃几下落回软垫，嘴唇微动：“不要。”

“无效。”

“不要。”

“那就别在我睡觉之后再起来熬夜。”云雀恭弥走到她身边，拉起她搭在脸侧的左手，按开屏幕，上面显示出一串数字，“你交换的是我的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