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纸揉褶,只片刻怔神,笔锋的墨染上袖口。
“王……”眼尖的刘祈公公,小声提醒。
苏霁低头一看,把笔放下,神色惘然若失,尔后又是追问一遍:“你是说,荔大人亲自给戈求公公喂的药…”
“确是。”刘祈如实作答,重说了一次。
“荔大人,亲自见了戈求公公。戈求公公问荔大人,你是谁?荔大人说,我是荔。戈求公公摇着头说不认得了。然后,荔大人将药下在羹汤里,并告诉戈求公公,说这汤药里下了毒。戈求公公嘟囔着说谢谢。紧接着,荔大人亲自喂食了三勺,戈求公公毒发身亡。”
“内务府的人都以为是王的授意这才没拦着,待奴才知道的时候,赶过去已是来不及。”刘祈低着眉,眼珠朝上瞄了眼,补了一句。
苏霁把笔一搁,右手宣纸一抓,于掌心揉碎,眼中杀意滔天:“滚!”
大殿内,随着刘祈麻溜的将门合上,沉入一方死寂。
“啪。”
苏霁右手撑在桌上,双目欲裂,颤抖支棱着摇摇欲坠的身子。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漆黑的三个字,从深处如同解除封印倾泻而出,挤爆脑袋里的空间。而当大脑里最后一丝空隙都不复存在,达到撕裂的临界点。
“呕。”胸膛痉挛,苏霁喉咙腥味上涌,不可自抑。
猩红溅落。
宣纸晕开,如梅花朵朵。
捂着口鼻的苏霁,摊开掌心。
血,顺着指缝往下淌。
袖口的黑墨,被鲜红凸现。苏霁深吸一口气,可进入鼻腔的空气,腐烂恶臭,熏得他双目一黑。
苏霁跌回龙椅,一只手无力搭在扶手上,垂下脑袋。
幽静的大殿,唯有烛火燃烧的‘簌簌’声作响,似在喃喃低语……
若隐若现的黄帐。
若有若无的焚香。
“再有一周就要四国聚首会谈……这可如何是好?”
“哎…怎么回事?王怎么会急火攻心?……”
“荔大人,荔大人……”
隐隐绰绰的人面人心。
浮浮沉沉的声音,难辨是非真假。
一口口的汤药,由荔亲自握着勺儿,盛一勺,吹一吹热气,再递送到苏霁的下唇。
苏霁眼珠直直盯着荔,嘴巴机械又重复,含住,咽下。
碗里的汤药,早就不再滚谈,也无须吹去热气。
荔不厌其烦的吹。
唇角的弧度,似笑非笑。眼里的光,纯净富有光泽。
较好的面容,上等的五官配比。
一双眼微微流转,风情自显。
随着碗里最后一勺汤药见底,勺里空落,荔的唇触到了勺的边缘。他舔了舔那残余的药,随即昂起面门,露齿璀璨一笑。
“苦的。”荔说。
苏霁抬起手臂,手指抽走荔捏着的勺,眯起眼,视线却紧紧盯着荔,将勺送进自己的口中。
他吞了最后几滴药。
“是呢。”苏霁舔了舔干裂的唇,眼神显出阴毒。
这一幕,苏霁这一举动,荔瞳孔一凝,错愕不及。
“你说。”苏霁出声。
干裂的唇一动,半坐着的苏霁,朝着荔倾身靠近,锁定的视线此刻如同猛鹰将爪下擒住的猎物,锁喉断脉。
“你这幅面孔,在身下,会不会很滋味?”
每一个字落下,荔的身体就冷一分,如坠深渊。
“王!”不等苏霁气息靠近,荔捧着碗,扑通跪了下去,喘气急急的一呼。
头磕底的荔,抬起头来,细密的冷汗,破天荒出现在额头。
“王…王…不可。”声音慌乱中带着示弱,荔轻摇着头。
居高临下的苏霁,勺子一掷,睥着床榻之下跪着的荔,眼里尽是漠然。
“荔大人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一等一的容貌,对一个腐人而言,意味着什么。”
沙哑的声音,残酷的内容。
苏霁投向荔身上的眼神,饱含对荔浓烈翻腾的恨意。
“若无我,你什么都不是!”苏霁拔高了声音。
挤压已久的愤闷与郁郁不得解的恨,在此刻化为一句话痛斥而出。
剧烈起伏的胸膛里,心跳在加快,苏霁眼眶泛红,右手抓住了枕头,手背青筋爆勃。
“若无我,你,荔大人,就不可能堂堂正正站着!你就是一个,被人任意玩弄!折磨!凌辱!最后丢弃的工具。”
苏霁恨他。
也恨自己。
一时间分不清,究竟哪个更恨一些。
荔,本应该,纯洁无暇。
他身为帝王,连一腐人都护不得周全。
荔脏了,是他无能阿。
荔了解他,知道他在做什么,为了谁,为什么还越过他直接毒杀了那个杂碎烂人!
那个杂碎烂人,痛快了他,太便宜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