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思虞醒来时，刺眼的白光让她不得不重新闭上眼睛。

手腕上传来的钝痛提醒着她昨晚发生的一切不是梦境。

她听见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闻到了比病房更浓重的消毒水味道——这里是重症监护室。

"醒了？"沈秋岚的声音从右侧传来，比平时低沉许多。

程思虞艰难地转动脖颈，看见沈秋岚坐在床边，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色。

短发女孩穿着隔离服，左手还挂着留置针，显然是从治疗室偷跑出来的。

更让她震惊的是，沈秋岚向来明亮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像是哭过。

"岚姐..."程思虞刚开口就被自己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别说话。"沈秋岚突然抓住她没受伤的那只手，力道大得惊人，"护士马上来换药，你爷爷奶奶在办手续。"

她顿了顿，声音突然发抖，"吴迪去给你买粥了，那小子吓得今早一直吐。"

程思虞这才注意到病房外隐约传来争吵声。

透过玻璃，她看见吴迪正揪着主治医生的白大褂在说什么，男孩通红的眼睛和扭曲的表情完全不像平时嬉皮笑脸的模样。

"你们...都知道了？"程思虞声音细如蚊呐。

沈秋岚的指尖在她手背上收紧："凌晨三点我发现你不在床上，洗手间门缝下有血..."

她的声音突然哽住，别过脸深呼吸了几次才继续，"你知道我看到你躺在血泊里时在想什么吗？"

程思虞的眼泪砸在雪白被单上。

"我在想，要是再晚五分钟..."沈秋岚猛地站起来，隔离服发出哗啦声响，"程思虞你听着，307病房的规矩是哭完要笑得更开心，不是让你他妈哭完就去死！"

这是程思虞第一次听沈秋岚说脏话。

她看见女孩转身时甩落的泪珠在阳光下闪烁，像她昨晚见过的刀光。

护士进来换药时，程思虞才知道自己失血800cc，伤口缝了七针。

更让她震惊的是，沈秋岚因为擅自离开治疗室导致化疗推迟，被医生严厉警告。

"岚姐你的治疗..."程思虞急得要坐起来。

"死不了。"沈秋岚已经恢复平静，正用棉签沾水润湿她干裂的嘴唇，"倒是你，知道今早张医生怎么说吗？他说'这孩子求生意志太弱会影响手术效果'。"

程思虞浑身一颤。

她想起昏迷时那个漫长的梦，梦里方知有站在南一中的樱花树下对她笑，而爷爷奶奶在远处朝她挥手道别。

"小虞儿，"沈秋岚突然凑近，消毒水味里混着她常用的柠檬洗发水香气，"告诉我，那个'哥哥'是谁？"

程思虞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没想到昏迷中自己竟然说出了这个秘密。

"昨晚你失血性休克时一直在喊'哥哥对不起'。"沈秋岚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还说什么'不能喜欢'、'会连累爷爷奶奶'..."

程思虞醒来就能出重诊室，回到普通病房。

下午，病房门突然被推开，吴迪端着保温桶冲进来，眼睛还是肿的："买到了！最后一份皮蛋瘦肉粥！"

他看见程思虞醒着，脚步猛地刹住，保温桶"咣当"砸在地上。

下一秒，程思虞被勒得肋骨生疼。

吴迪把脸埋在她肩头，温热的液体渗进病号服："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沈秋岚默默捡起保温桶，把洒出来的粥擦干净。

程思虞感觉到吴迪在发抖，这个总吹嘘自己"十六岁就是男子汉"的男孩哭得像个迷路的小孩。

"对不起..."程思虞终于崩溃地哭出声来，"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天下午，当爷爷奶奶去听专家会诊时，程思虞把方知有的事全说了。

说到那个噩梦时，吴迪突然跳起来踹翻了椅子："放屁！喜欢谁是你的自由！"

"但法律上..."程思虞绞着被角。

"你们又没血缘关系。"沈秋岚冷静地削着苹果，"我表姐就嫁给了她继父的儿子，现在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程思虞瞪大眼睛："可是别人会说..."

"听着，"沈秋岚把苹果切成小块，"你现在的任务是活下来。等做完手术，考上南一中，有的是时间想这些。"

她突然露出狡黠的笑，"说不定到时候小哥哥先喜欢上你呢？"

吴迪凑过来塞给她一块苹果："就是！等你头发长出来，肯定比现在漂亮十倍！"

程思虞破涕为笑。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三人身上，她注意到沈秋岚悄悄把水果刀藏进了抽屉最深处。

一周后的深夜，程思虞被细微的啜泣声惊醒。

她看见吴迪蜷缩在床上，月光照着他手中皱巴巴的检查单。

"吴迪？"

吴迪慌忙擦脸，但程思虞已经看到了单子上"病灶转移"的红章。

她突然想起前天护士们的窃窃私语，说"307那个男孩子恐怕..."

"没事，就是有点疼。"吴迪强笑着想藏起检查单，程思虞却扑过去紧紧抱住他。

男孩瘦得硌人，后背的脊椎骨节节分明。

"怕吗？"程思虞轻声问。

吴迪沉默了很久，久到窗外的月亮都西沉了。

"怕。"他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我更怕你们看见我害怕的样子。"

程思虞摸到枕边的千与千寻纸船，轻轻放在吴迪手心："记得岚姐说过的，可以害怕，可以哭..."

"...但哭完要笑得更开心。"吴迪接完下半句，突然笑出声来。

他把纸船举到月光下，船身上的笑脸依然清晰。

第二天化疗时，程思虞和沈秋岚偷偷溜进治疗室。

吴迪吐得昏天黑地时，程思虞学着当初沈秋岚的样子，用棉签沾水润湿他苍白的嘴唇；

沈秋岚则举着平板电脑放《龙猫》，说这是"抗癌必备影片"。

当护士长发现他们时，三个孩子正头靠着头睡成一团。

吴迪的输液管与程思虞的留置针挨在一起，像某种生命的联结。

春天来临时，程思虞做了第一次手术。

进手术室前，沈秋岚塞给她一只新的纸船，这次折的是《幽灵公主》里的山兽神。

"带着它，就像我们陪着你。"沈秋岚的眼圈通红，却坚持笑着，"我和吴迪等你出来继续看电影。"

手术很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