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水中训练,余添星的表现让许自源和方涛都略感惊讶。
——原本中途休息的时间被他压缩用来给其中四组训练多加了一倍。
游到最后,许自源都怕他在池子里出不去了。
方涛倒是没说什么,只叫余添星下来多看看训练回放,把动作再调整一下。
余添星自己也清楚的感觉到这回运动量确实比平时大了不止一点:
身体上的透支很熟悉,训练中途他抽筋的次数比以往还要多,每次抽筋上岸他就拉一拉,然后继续下水。
下训后,余添星还在厕所洗漱台吐了,缓了好久。
晚上,余添星回到寝室收到了家里人给的生日红包,就给家里回了个电话。
今天中午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过梦幻,就哪怕是一下午的训练使得身体早已疲惫不堪,但他的大脑皮层依旧活跃,何洋给他签名的那一幕在脑海中反复播放。
心轻飘飘的,好似游走在云端。
以至于电话那头刚被接通,余添星就立刻绽放出了笑容。
吴惠文掀了下眼皮,眼角细纹乍现,跟着笑出来:“儿子,红包收到了没?”
“收到了。”
“在省队训练累不累啊?你看着怎么又瘦了,有没有好好吃饭?”
吴惠文女士每次打电话都爱啰嗦他。
余添星轻车就熟地应付着母亲。
他小时候第一次接触游泳是在小学一年级的事情。
彼时,N市响应国家号召,在学校里大肆倡导学生们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每个同学都要在课外学习一门运动。
看班上好多同学去学游泳,他也吵着闹着要学游泳,吴女士拿他没有办法,给他报了个兴趣班。
不知道是不是天赋使然,他比同期的小孩都先扔掉泡沫浮板学会游泳,因此受了教练不少表扬,那时他可得瑟了。
在拿到第一个牌子后,他更是恨不得每天两眼一睁就在泳池里泡着。
可是渐渐的,随着年龄上来,学业开始变得繁重,参加的比赛却只增不减。
在别的小孩放学回到家看电视打游戏、三五成群四处疯跑玩耍时,他却要日不间断的去游泳馆接受一轮又一轮、无穷无尽的非常人所能经受的高强度训练。
刚接触游泳时那点兴趣和成就感在日复一日的训练中被磨得寥寥无几。
不知道什么从时候开始,就只剩下了痛苦。
于是,他尝试了各种各样的手段试图摆脱训练,不限于撒谎、逃课、在家里撒泼打滚,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啕大哭等等等等……总之,干什么都行,就是死活不愿意再去那个恐怖的像要吃小孩的训练馆。
可这些稚嫩的反抗终究在吴女士挥舞着婴儿拳头大小的竹棍子,一记一记落在他身上的皮肉清响中悉数化为了泡影。
余添星终日惶惶于家庭暴力淫威之下。
时间一晃而过,日子就这么过来了,游泳这件事情也就坚持到了现在。
然而最近,自从收到省队的训练邀请后,吴女士的态度好像产生了微妙的转变,连带着家里一向老实巴交的、只要不出什么大问题,基本不(敢)瞎参和的余辉男士都要参与进来给他做点思想工作。
几周没通电话,余添星一张嘴叭叭叭地不停的给他们分享他进省队时被人刁难后又被解围的事。
在讲诉时,他一直对着许自源和方涛大夸特夸一通,却偏偏每每“何洋”两个字刚一滚到嘴边就会被他下意识咽了回去。
好像何洋成了他的一个说不出口的秘密。
可在他兴致高昂的讲完后,父母脸上并没有露出多少欣喜来。
吴女士表情反而略带忧愁,她说:“儿子,在省队训练不下去了就回来吧。”
余辉附和道:“对,我们也不要求你拿什么世界冠军,奥运冠军什么,游累了就回来好好念书。”
余添星本来还处在兴奋之中,听得这两句话,愕然不已,片刻后,皱眉不解起来。
他们什么意思?
怎么会忽然叫他回去?是他表达出了问题吗?
父母表现得如此宽容,简直跟从前硬逼着他游泳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才受到了何洋的鼓励,励志要在今年全国夏季锦标赛拿到牌子,现在就算明天是世界末日他也绝无可能放弃游泳回家念书!
“教练说我最近进步很大,而且还有世界冠军带我,你们在担心什么?”
此话一出,电话对面的两个人都悉数沉默了。
好半天,吴女士才以妥协地口吻找补道:“好嘛,儿子,别让自己太累了,注意身体,你每天要多吃点,别把自己饿着,没钱了就给家里说。”
余辉接着说:“既然,教练和冠军给了你那么多帮助,你要心怀感恩,要记得去给人送点东西。”
余添星偏过目光:“我拿了。”
“再多给人家拿点东西,去买点烟酒给人送去,听到没?”
余添星没由来的烦躁:“运动员又不能喝酒抽烟。”
“叫你送教练!给冠军拿点水果,臭小子可不能没有良心。”余辉哼哼了两声。
“知道了。”
电话最后是在算不得特别愉快的氛围里结束的。
余添星被这通电话搞得心绪稍有繁杂。
父母的态度怎么也不像是支持,反而用妥协来形容更贴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