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钦目光躲闪着,闹了个大红脸,我凑到他跟前悄咪咪地问他怎么夸两下就脸红了,是不是之前没听到过,枝钦很小声地嗯了声。
我垫脚拍了拍枝钦的肩头,颇为豪迈地说:“以后你能常常听到了。”
枝钦垂眸看我,嘴角微微扬起,他靠在一旁的铜墙上,沉思片刻:“小精灵,要是以后我跟不上你们的步伐,请一定抛下我。哎哟!”
枝钦揉着被我轻轻拍打的右手,委屈看着我的左手边:“小精灵你欺负我,江如你快管管小精灵,她欺负弱小了。”
我朝江如身边凑了凑,绷着个脸对枝钦说:“圣西亚不会抛下它的任何一位子民,多林也不会抛下牠的任何一位信徒,我们也是。枝钦,你不会被抛弃。”
“可是我希望我就算不能成为有用的人,我也不能是拖累。人各有命,小精灵,你得满足一下这位孱弱的患者的要求。”枝钦苦着脸,眼眶红红,可怜巴巴地垂头,看上去更弱不禁风了。
“记得喝药。”我往他怀里塞了几包药剂,冷着脸没再搭理他。
约莫过了两三分钟,江如扯了扯我的衣角,目光频频朝我身后看去,我忍着没转身,江如又扯了扯我的衣角,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低咳,我下意识转头,只见瘦瘦高高的人蹲靠在墙角,捂嘴咳得厉害。
“你还不回屋?快回去喝药,这是维吉斯费心费力熬的,你得喝下去,不然我真的生气了枝钦。”我拍着枝钦颤抖的背部,手上力道轻得不能再轻。
“会喝的,王储殿下。”枝钦哑着嗓子,对着我笑。
如今的枝钦看上去还没我有重量,他在很努力的跟着我们。
说来讽刺,我是圣西亚的王储,是大陆的神选者,可面对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依次从这个世界抽离,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救不了任何人。
“对不起。”我哑着嗓子道歉,为之前的蛮横的强迫,为此刻的无能为力。
“江如,死亡是一种什么感觉?”枝钦抹掉脸上的泪痕,抬头看向我身边的方向。
江如,在一千多年前死去却仍存在于今的王,此刻就站在我身边,同我们一起,度过圣西亚最新的纪元。
“我死太久了,记不清了。它短如一瞬,又长似一生。”江如细细回想了一番,柔声说道:“死亡并非代表着结束,你会拥有崭新的空白,它任凭你构建,这是独属于你的《多林记》。”
江如边说,我边对着枝钦转述。
“枝钦,既知身是梦,一任事如尘。祝你灵魂永驻,向死而生。”我与江如异口同声。
圣西亚大陆和它的子民又熬过了天寒地冻的一年。
柴火烧的更旺了。仅存在大陆的住民不过十来万人。
人们躲在坚固的避风港里,无休无止念着祝祷词。
在一座座坚固堡垒旁边,堆砌着无数凸起的小土包。这些小土包里,装载着大陆和人民的珍贵遗物。
在我和江如还有枝钦之前常呆的山坡处,紧挨着出现了一座小土包。
这是我和维吉斯昨日刚造好的。
枝钦早就选好的,一座光秃秃的坟墓。
在云老头去世那日,枝钦就说如果有一天他死了,能不能把他葬在这里,这个属于我们三人的秘密基地。
我当时问他,为什么不选在我们屋子旁边。
枝钦只是笑了笑拒绝了,他说这样不好。
我知道枝钦在拒绝什么。
笨蛋枝钦。
枝钦去世那日,刚好是圣西亚新一年的开始。
他窝在他喜欢的角落里,很突然的叫了我们三人一声,他拒绝了我和维吉斯的帮助,费力地坐直了身子,看着我们。
他看得很慢、很轻、又很仔细。
很久很久。
他浅笑着说:“恭喜我,我能睡个好觉了。”
枝钦死了。
这一次,枝钦没有哭。
死时他手里握着许多年前我和维吉斯雕刻的送给每个人的雕刻叶子。
保平安的。
叶子被他保管得很好,几乎看不出破损的痕迹。
上面刻着四个字——
喜乐安宁。
我们三人半跪在枝钦身旁,看着他沉入梦乡。
我试探性地喊了他一声:“枝钦。”
他再没应过了。
也对,枝钦有他自己的事要做。
他要去追寻日光了。
不能打扰他了。
他是生机勃勃的种子,却终日被埋藏在沉重黄土之下,见不着光,盼不到雨;他是微小而顽强的寄生虫,虽有心跳,却早已没了呼吸;他是渴望春日暖阳的寒冬,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大地尘埃。
他要发芽,他将破土,他会在某日长成一片茂密的林。
他是枝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