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玥皓现在还是对有人盯着他看的视线特别敏感，这是他成长经历书写出的警惕。他的世界里没有人会怀着善意地去盯着一个人看。

可程阳总这样赤裸裸的看着他。一开始他也很难适应，但又觉得他如果对程阳说不要盯着我看会显得自己很自恋。后来慢慢的竟也习惯了。

“今天在饭馆里打架的人里有一个是左柏。”黎玥皓抬头对上程阳的目光跟他说，“他就在姗姗来迟附近的暗格酒吧里卧底。”

“暗格？主街上的那个大酒吧？”程阳第一次到逛到老城区这边的时候见到过暗格，那时候他注意到这家酒吧是因为在老城区这样的地方还有一家这么气派的酒吧感觉很违和，“为什么要去那儿卧底？咱跟他们看起来走的也不是一个路子啊。”

调酒的饮料外卖还没来，这会儿闲着也是闲着，黎玥皓准备给程阳先喝点儿特别的。

“不是这个，”他边说边起身去厨房。之前在程阳家吃饭的时候他经常被程阳喊到厨房帮忙打下手，所以他对程阳厨房里的东西倒也熟悉，要拿什么他自己就能找到，“跟酒吧的生意没关系。”

“那你是要跟我讲你们的事儿了么？”程阳坐在原地望着黎玥皓的背影，刚刚他提到左柏的时候程阳也想过黎玥皓是不是要跟他说了，不过又怕是自己自作多情，所以也没敢往那上面接。

“就……随便聊聊。”黎玥皓从厨房里拿着调料罐子出来听到程阳突然把这事儿说的这么正式他还有点儿尴尬。

阿灰喝完水回来见程阳坐在地上，于是过去在他盘着的腿弯里找个了舒服的姿势团进去。

“哦、”程阳边摸阿灰边看着黎玥皓拿出来的东西问他，“你拿的盐？”

“嗯。”黎玥皓扬起手里的罐子给他看，“给你调一杯咸的酒。”

他坐回沙发上把盐抹在刚刚拿出来的两个shot杯的杯口，然后往杯子里倒上龙舌兰后递了一杯给程阳。

这种款式的酒程阳在酒馆里也没看黎玥皓做过，他端着杯子端详了一会儿。

“我感觉它喝起来会怪怪的。”

“你试试。”黎玥皓仰头干了自己手里的这一杯酒，“加盐可以中和龙舌兰的酸涩感，没你想象的那么奇怪。”

程阳本想先等吃的，但看着黎玥皓都一口闷了，他也跟着一口喝完杯子里的酒。

“真冲。”程阳第一次喝这样的酒，刚咽下去就忍不住开始晾舌头。

“如果再搭配上柠檬的话口味能更丰富一点，”黎玥皓去给程阳接了一杯水，“不过你家没有，将就着喝吧。”

“过了那一瞬间其实也还好。”程阳端起黎玥皓给他倒的水喝了一口，犹豫着开口问黎玥皓，“不是因为酒馆的生意的话……那左柏为什么要去卧底啊？”

“那个酒馆的老板符洪有一家外贸物流公司，这家公司原本是珊姐她爸爸的。”黎玥皓手里捏着空的酒杯转来转去，把刚刚黏在杯口没有被喝掉的盐又一点点扣下来，“这个人利用职务之便走私被珊姐爸爸发现了，他收集了符洪走私的证据准备交给警方，但这事儿被符洪知道了，他找人做了场车祸，珊姐爸爸和她未婚夫都在车祸里去世了。”

“珊姐当时也在车里，是她未婚夫在那一瞬间扑过来护着她，她才没死在车祸里。”

“珊姐她……”程阳话说一半门外响起敲门声，黎玥皓起身去开门拿外卖。估计是顺路，两个外卖是一个配送员送过来的。

程阳觉得秦珊平常看上去活的挺逍遥自在的，没想到她还经历过这么惨痛的事故。

“她怎么确定这事儿是符洪做的？”既然是车祸，符洪也不会亲自开车撞人，没有明确证据的情况下其实很难判定是事故还是人为的。

“符洪很谨慎，找了人在附近守着。”黎玥皓把饮料的外卖放到茶几下面，然后把烧烤外卖里的炒面先拿出来打开盖子后连同掰开的一次性筷子一起递给程阳，“珊姐在车子燃起来之前跑了出来，还没走多远就有人在后面追她。”

“一点儿活口不留啊。”程阳听着都觉得吓人，接过黎玥皓递过来的炒面都忘记吃。

“要叉子吗？”黎玥皓看程阳没动，才反应过来他伤的是右手，“我去给你拿。”

“不用不用，”程阳用左手握住筷子夹起一片炒面里的火腿肠放进嘴里，“虽然不太利索，但左手也还算能用。”

“还能左右开弓，厉害。”黎玥皓看着程阳觉得他这人挺神奇的，一个人怎么能有这么多小技能。

“那珊姐是怎么躲掉那个追杀她的人的？”程阳夹了几根面条绕在筷子上放进了嘴里。现在他肚子还是能感觉到饿，可嘴里嚼着的炒泡面吃着却食之无味。

上次他在回怡馨苑被人跟踪的时候都紧张担心了好几天，秦珊身上发生的这些事情比他那时候可怕多了，也不知道这么多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黎玥那时候开了一个粥铺，”黎玥皓讲到这里情绪明显低落下去，一串烤牛肉拿在手里看了半天也没咬下去，“就在我们每天上下班都要走的那条路上。”

程阳紧盯着黎玥皓，就像生怕他突然碎掉似的。

“那时候我在医院做规培生。平常有空的时候我早上都会跟着出去帮忙，可头天晚上正巧在医院熬了个大夜，早上没起来，黎玥也没叫我。她到店里正在摆放蒸锅的时候珊姐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黎玥皓吃掉手里的肉串，把伏特加和刚买的橙汁倒进雪克杯里搅匀后给两人一人倒了一杯，“黎玥因为救她，被那人捅了几刀。我发现她时候，她一个人躺在店铺门口，身体周围都是血。”

黎玥皓想起黎玥最后的模样时有些手抖，他不想让程阳看出来，所以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他酒量其实不算好，这两杯酒下去便慢慢感觉到身体开始发热。努力想要掩饰的情绪好像也被放大了很多倍。眼泪什么时候流出来的他都不知道，就只是突然感觉到有水滴在了手背上。

程阳不太会安慰人，这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喝完黎玥皓给他倒的酒后抱着怀里的阿灰坐到他旁边把阿灰放进他怀里。

黎玥皓低着头在阿灰背上轻轻抚摸，阿灰伸出舌头在他手指上舔了舔，像在安慰人似的。

程阳看到黎玥皓的下颌处凝起水滴的时候，伸手用拇指帮他把泪水抹掉。

黎玥皓转头看着他。看着他在跟自己一起难受的表情；看着他肩膀上因为自己而带上的护具，实在说不出要他留下的话。

“程阳，你带着阿灰离开这儿吧。”黎玥皓收回目光盯着腿上的阿灰，不敢继续看他，“你不是还会画画吗？应该很容易可以找到别的工作。”

“皓哥，”程阳看着黎玥皓的目光里多了些无奈，“你知道当时为什么我会辞了原画师的工作来这儿做服务员吗？”

“为什么？”

“我亲妈，怕我过的太好了，在外借了钱让债主到我上班的地方去闹事讨债。也不知道她是从哪儿知道我在哪里上班的，总之每次换了新工作不出三个月就能被他们找到。”这还是程阳第一次主动跟别人讲述他家里的事情，“我是每次都是被老板辞退的，因为没有老板会留下一个麻烦在自己的公司里。”

“可能之后他们也会找到酒馆来，”程阳用左手推起黎玥皓的脸让他面对自己，“我不想再过以前那样频繁换工作的日子了，也不想再有债主找上门的时候被同事用异样的眼光看着。”

“如果以后被他们找过来，你帮帮我。”

在这样的姿势下黎玥皓只能直勾勾的看着他。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静止。直到两个人都感到一丝微妙的尴尬，程阳才缩回手在沙发上坐直。

黎玥皓小时候很少和别的小朋友玩耍，所以他不太知道别的家庭关系会是什么样子的，他天真的以为所有的母亲都会像黎玥这样对自己的孩子。

“她为什么要这样？”黎玥皓隔着阿灰拿出口袋里的可乐和朗姆酒兑在一起调了个简约版自由古巴。

本来是打算好好给程阳试试他调的酒的，可他现在脑里根本想不起什么比例，什么手势。全靠着这么多年的肌肉记忆把这些液体组合一起。

程阳见状拿过自己的杯子把刚刚黎玥皓给他倒伏特加兑橙汁喝掉，然后把杯子放他旁边等着他给自己倒新口味儿的酒。

“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单纯不喜欢我吧。小时侯她把我扔在外婆家里不管不顾，考上大学后她想让我学管理，以后去她厂里给她帮忙。我不想去。再往后就开始让我帮她还钱。”程阳接过黎玥皓递给他的酒，这次他没直接干，只是尝了一口，“诶、我喜欢这个加可乐的，好喝。”

“那是因为这次饮料加的多，喝起来好入口而已。”黎玥皓自己没喝，他得让酒劲儿先过过，“如果你不给她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