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生物钟将叶然唤醒。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猫一样蜷在白浔怀里,脑袋枕在她的胳膊上,一条手臂搭在她腰上。而白浔,像控制住一个抱枕,将她禁锢在身边,两条腿圈住她的双腿。
这姿势......
心里的声音呼喊着:“扇她!把她踹飞!立刻,马上!”
“或者,再等一分钟。”另一个声音讨价还价,“十秒也成。”
“不行!她有对象。十秒做三,终身是三。恶心!下作!”
“又不是我主动的!”片刻后,两种声音达成共识,“顺水推舟,同样下流!要体面!要清白!”
叶然推了推搂住自己的手臂,纹丝不动,便喊拈花人草的人。
“醒醒。”
喊了两声,无济于事。
环抱自己的手臂紧了紧,她的额头碰到了白浔的胸口,悸动顿时像热浪一般流遍了她的小腹。
没出息的东西!
她在心里暗骂。微微抬头,瞪一眼罪魁祸首,又忍不住露出笑容。
看着一个人在身边放松熟睡真的很动人。白浔体格纤瘦,手臂上却有肌肉。五官精致完美,鼻子挺拔,撅起的嘴巴很漂亮,小耳朵优雅地贴着脑袋,皮肤很白,晒再多太阳,都不会长斑或者变黑,真让人羡慕。
叶然愣了愣神,想吵醒人的心思渐渐飞到了九霄云外。
让她再睡一会儿,等她睡饱了,我这个做姐姐的再教育她——“话不能乱说,手不能乱放,这是规矩!”
白浔难得好梦。
许多年来,她一闭上眼睛,就在一个漆黑的公园“绝地求生”。
流浪汉用啤酒瓶子砸破她的脑袋,肥腻的手指撕扯她的衣服,拳头接二连三捶在她的脸上......
她挣扎着,哭喊着,最终,像瓶塞塞进瓶口一样,她被贯穿,被欺凌,鲜血涌出,痛得站不起身来。
大概是从方可口中听说了恶人已死,她睡得格外安稳。
淡淡的香气沁入鼻息,是熟悉的味道。怀里是洋娃娃一样软萌可爱的人,让她无比安心。
梦境一变,有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拿着小团子要挟她。
“加菜加菜!不加就谋杀你的小心肝!”乔峤嘴脸丑陋,“两盘怎么够吃?再炒!”
“乔峤!”她咬牙切齿,“别逼我剁了你!”
一声“乔峤”吓了叶然一跳。
她惊魂甫定,呵呵一笑:“还真是情深似海,睡里梦里都忘不了。”
随即又想,玩得倒是挺野!
不管怎样,她心情不悦,于是用力一推,挣脱桎梏,再猛踹一脚。
白浔摔下床,脑袋撞到了墙壁。
她骤然惊醒,揉揉惺忪的睡眼:“你做噩梦了?”
叶然视若无睹,跳下床,走到门口,又转过身,看一眼一脸懵逼的人,心想,人家开启了新生活,我也不能固步不前。
“对不起,在未来这件事上,我选择了你,你却没有选中我。”
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她自说自话,而后泪流满面。
洗漱完,吃过早饭,三人去给叶衡扫墓。
叶衡的墓地在郊区的田野里。汽车驶出柏油路,还要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走一段。
经过水渠,白浔问:“这是什么时候修的?”
“五年前。”白桐介绍,“为了灌溉方便,弃用了自然渠,在原址上新建了这些渠道。”
渠水约两米深,前方一百米处有一道闸口,汹涌的水流遇到阻拦,翻涌起雪白的浪花。
水势很大,水声震耳。
白桐说:“前两天接连下雨,水涨得好高,怪瘆人的。”
叶然静静看着水波翻滚。
三年前,她怀着阴暗的心理,跟踪流浪汉来到这里。
一番交锋,非但没能报仇,还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叶然,你真特么弱鸡!”落荒而逃的路上,她不住地自骂,“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还有脸吃饭?”
她有,而且狼吞虎咽。
每次情绪紧绷,她就会把大块大块的食物塞进胃里。方可一度不满她饮食不规律还有自虐倾向,她予以否认,但内心认同。
她犯过不可饶恕的错,便总想着,多受一些苦,来消解心底的罪恶感。不科学,但别无他法。
早些年,她遇到一个游方的修行人,老人告诉她,心如工画师。
于是,她拿起画笔,将全部祝福送给因她而受伤的人。此后多年,她善待周围的人,也希望别人能善待她心里的人。
“如果苍天有灵,请将本该由她承担的苦难,全部加诸到我身上,再把我的所有福气,全部馈赠给她。”她默默祈祷。
叶衡的墓地旁有一排罗汉松,是白桐栽种的,小树苗已经长大了,枝叶翠意盎然。
献上鲜花和瓜果,火苗燃起,冥币在高温中拱起脊背,蜷成颤抖的弧。
噼啪声渐密,纸页在烟火里扑腾,最终化为零落的残星。
随着烟气袅袅升腾,白浔和母亲相处的点滴浮现在半空。
叶衡曾经强迫她学习围棋,又强势地停掉她的舞蹈课,要求她专注于文化课。
每次周测、月考、期中期末结束,叶衡都要拿着成绩单,将她和叶然的成绩用彩笔圈出来,一一做对比。
“数学再加把劲儿,就差10分,不难追!”
不难追?再10分,就满分了。
叶然考150,是因为试卷的总分就这么多。而她为了这140,几乎耗尽了全部心力。
努力过,才知道,天赋这玩意儿,真特么令人心碎。
叶然的脑子显然胜她一筹,小学时,她们一起背课文,她刚读熟,叶然就背完了,她惊讶不已,自此知道,功课方面,只要叶然用心,她就望尘莫及。
让她引以为傲的是舞蹈。然而,小学结束,当叶然宣布不再下棋,叶衡便将她的拉丁舞也取消了。
叶衡不在乎她反不反对,她以叶然的决定来规划她的人生。
“阿浔,你要勇敢地走出舒适区。”叶衡振振有词,“别再幻想成为舞蹈家了,你白阿姨年轻的时候也想成为舞蹈家,你看她现在。”
“至少她为了梦想奋斗过。”她说,“我认为她很了不起。”
“你这么崇拜她,去做她的女儿好了!”
叶衡在客厅里踱步,恍然间,她仿佛看到火红的怒气正穿透叶衡的毛孔,铺天盖地向她涌来。
预料中的巴掌没有落下,叶衡跪坐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阿浔,妈妈逼你努力,是不想你把路越走越窄。你难道甘心像我这样,窝在小县城里,浑浑噩噩地过完一生?”
她还没有回答,叶衡又说:“你要成为人上人,你得活得光鲜亮丽,你要去看更广阔的世界......”
有一个郁愤满怀的母亲,总是让人既心疼,又倍感绝望。
叶衡对广阔世界的渴望那么强烈,她壮志难酬,悲愤交加,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
妈妈有什么错?她只是希望我过得好而已。她不忍心看着母亲痛苦,便送上拥抱:“好吧,我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