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指在木桌上叩击,我百无聊赖地托腮看着驻唱歌手发呆。
歌手唱到兴处,顺势坐在我放在乐池里当座椅的旧摩托上。
车很旧了,因着四年前那场暴雨,车链条锈迹斑斑。换过一次链条,后来换了新车,便又把那条链条换回去,充当个古旧摆件。
店里人夸我长情,对一辆摩托都如此不离不弃。
若真长情一个人跑到这海边小城来干嘛?一来就是四年,没再回过S市,手机也换了新号,只差人没爬回娘胎里重生一次了。
只有摩托,一路陪着我颠沛流离,万分舍不得抛弃。
那个人的影子又浮在心里,哽咽得难受。
一口气干了酒,龙舌兰辣得我头晕。大脑烧得起火,没法思考了,心情却是愉快。
举着空酒杯走到吧台:“小岭,再给我续一杯。”
“第四杯了,别喝了老板,你今天还过生日呢。”小岭放下雪克杯劝我。
我摇摇晃晃眯住眼,突然问她:“我多大了?”
“25啊,相当年轻,当打之年。”小岭嘴甜,急着辩解似的说。
二十五了啊。恍惚,在吧台椅上坐得难受,用手去撑,什么东西硌了我一下。
手表,那个人送的生日礼物。
眯着眼揪着它提起,像不认识自己胳膊似的,提着它在灯光下打量。
旧了,旧了。
想吐,捂着嘴,小岭尖叫一声,越过吧台来扶我,从台下拿起污水桶。
不看还好,一看就想跑。
捂着嘴冲出大门,门外灯红酒绿,是本市著名的酒吧一条街。
不少醉鬼围着垃圾桶吐,翻垃圾桶找饭吃似的。
我嫌恶心。
扶着墙角,干呕几下,晚上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只吐出一大堆酒精混着胃液。
液体在黑暗中喷溅下去,溅在一个人的鞋上。
皮鞋擦得闪亮,做工精良,不是这条街的风格。
管你爹的,这个墙角是我的,我就吐。
从兜里找纸,半天摸不出一张。
一只手伸过来,捏着纸,我接过纸,却见那骨节分明的手少了一截食指。
眼前一黑,思绪连着胃瞬间翻江倒海,来不及细想,火辣辣的酒往出来涌,转头又去吐。
一只手抓着我往店里塞,抬不起头看她。
“程总对不起,实在抱歉,您移步这边,我给您擦擦。”一个人半蹲下去,朝那只被我的呕吐物弄脏的皮鞋伸手,皮鞋的主人躲了过去。
“这街也太乱了,你们没卫生间吗?一个个都出来吐有碍市容啊。”人群后走出一个着正装的女人,秘书模样,冲那人呵斥。
我被几个街管会的人架着,抬不起头,浑身血液半沸腾半冰冷,不敢看那人隐没在黑暗中的脸,反复提醒自己是喝醉了,疯了才会觉得那个人是她。
只是恰好断指,只是恰好姓程,姓陈,成,也未尝不可。
小岭冲出来,利索地把我抬上肩。
“把你们老板看好啊,喝这么大还往外跑?还有你们店是没有卫生间吗?怎么上外面吐?”街管会的人冲她呵斥。
“不好意思张姐,今天厕所满了她才出来吐的,下次我们注意。”小岭熟练地道歉,顺手压下我即将竖起的中指。
酒吧街不让有醉鬼,那你搞几个交警在门口吧,吐气合格了才能出酒吧门。
嘴上嘟嘟囔囔骂着,心里乱七八糟想着,回到店里,一头伏在吧台上。
那几个街管会的人又进来,嫌烦,烂摊子留给小岭处理,我往卫生间里躲 。
倒也不是没素质爱往外面吐,实在是不想吐,想吹吹风把呕吐感咽下去。
嗓子都吐坏了,沙哑。
洗了把脸,对着镜子,镜子里映出张疲惫的脸。
黄发,浅眉,黑眼圈,苍白的脸。
了无生机。
一个人影出现在镜子里。
熟悉的脸,只是成熟又凌厉了些,长发披散,半框眼镜,剪裁良好的风衣。
笑,喝醉了都能看见她,阴魂不散。
鞠一捧水泼在镜子上,要打碎这幻象。
“我喝醉了,你还不放过我?这么多年了,能不能从我的脑子里出去啊?”声音哑得吓自己一跳。
镜子里的人消失了。
果真是喝醉了。也只有喝醉了才能看见她。
出了门,街管会的人已经走了。
小岭走过来:“这些人真是莫名其妙,来了个大老板,街管会那几个人陪着。
说今晚要在咱们这玩,我地方都收拾出来了,大老板又走了。”
心头跳了一下,差点又跌倒,连忙扶住柜台,堪堪维持平衡。
“这么大打击吗?要不我去把她们求回来。”小岭赶忙来扶我。
“不不不不要,不要。”大着舌头结结巴巴地说。
不管那人是不是她,我都不再去想。天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没有百分之百的巧合,只有百分之一千的蓄谋已久。
想到这胃又紧缩一下。
一连几天没去店里,躺在家里生虫。
租了个二层loft公寓,一层改造成家庭酒吧和摩托装备架,二层只放了张床和地垫。
彻头彻尾的单身公寓,连一个座位也没给客人留。
楼下门响了,搅我好梦。
趿拉着拖鞋磨磨唧唧去开门,门被锤得又重又急。
“急着投胎吗敲敲敲敲什么呢?”拉开大门就骂。街管会的张姐满脸怒容,又堆出得不得已的假笑。
“睡懵了啊,开门我进去再给你介绍。”张姐冲我使了个眼色,侧身冲身后说。
“来程总,您先请。”
程双言穿着衬衫西裤,略一颔首,走了过来。
大脑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站在她对面,张姐夹在我们中间殷勤地看我。
“胡老板,快给程总找个凳子端杯茶过来。”
身体像换了新皮筋的木偶,四肢生涩滞重,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
慢慢环顾一圈,艰难吐字:“没有凳子。”
也没有茶,酒喝吗?非要坐的话楼上的床三个人可以排排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