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铁牛,是我小时候最好的朋友。
他比我大五岁,人高马大的样子。第一次和他见面时,他斜乜着眼睛看我,脸上满是不屑:“呵,城里来的少年?不过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
然后,我和他干了一架,我被揍得落花流水、一败涂地。
他的摔跤功夫可真是好,我跟他打架的时候,我就没有站起来过。何止是没有站起来过,我一动他就把我按到地上。后来我见他一次就骂他一次,我冲他吐口水,并且骂他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然后被我发现了他的弱点,他听不懂成语。
“傻大个,你不懂礼仪,你不是个绅士!你是个粗人!你上课不听老师讲!”
而他总以同样的方式回敬我:“你呢?你又算什么?你爹都不要你!你娘是个卖屁股的!我看你长大了以后也是你娘一般的货色!”
我们俩对着骂,往往是我占优势。我这张嘴是太能说了,真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又妙语连珠,舌灿生花,骂得他不知道如何接话。
于是他便要伸出手来抓我,若是抓到了就是要揍的。我往往机灵得很,一下子一蹬腿就跑不见影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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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和他熟络起来,是在一次大雨天。
那一天,外婆不知去哪里了,她走时顺便把门锁了。我那天,机缘巧合之下没有拿钥匙,放学后回不了家只能站在门外。
大概是上天的安排,想要我和陈铁牛交个朋友吧。
开始下雨时,雨还不算大,抬头望天空吋,可以看到细密的雨丝一串串地往下落,睁大了眼睛看天,雨滴落在眼中是痒痒的感觉。天空是一片灰白,晋陵城的天一向是这样的,灰白色的,而不是蓝色,往常的麻雀也不见了踪影。
记得那天,祖母一直都没有回家,我又忘记带开门的钥匙了。于是,我就被锁在了门外。
好在陈四奶奶刚好路过,见我可怜巴巴的躲在屋檐下,这位好心的奶奶便邀请我到她家里。祖母与陈四奶奶交情不深也不浅,就像是这条街上的其它人们一般。
在祖父祖母还在世时,这条街上的人们没有关系特别好的人,也没有关系特别差的人,他们如若遇见,跟谁都可以亲密无间地拉家常,谁要是有困难,周围的人也必会伸出援手。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像是在讲一个乌托邦式的童话故事,但在这条被称为“穷人街”的街上,人们确实是这样互帮互助的。因为大家都一贫如洗,所以也就不担心有人会小偷小摸了,真正地达到了夜不闭户的境界——或者说,纯粹是因为没有啥值钱的东西可以被偷走。
进到了陈四奶奶的家中,我环顾四周,见屋内陈设简单,除却一章桌子与几把椅子,厅内不见其他的多余摆设。
只见陈铁牛突然从一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可把我吓坏了。于是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在了陈四奶奶的身后。
陈四奶奶用温和的嗓音安抚了暴躁的陈铁牛,并做了晚饭。
陈四奶奶做饭的风格与祖母截然不同,他们陈家是外地人,喜欢干炒,有时挌一点辣椒。而我又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晋陵本地人,一点点辣都吃不得。我夹来第一片包菜叶时,就能感受到它带来的辣味扑面而来,但是我还是啊呜一大口吃了。
因为饿地慌了。
但是当我被辣哭的时候,还在一边流眼泪一边吃,陈四奶奶以为我是感动的哭了,还抱着我安慰我,说街上都是命苦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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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只是想过陈家,陈四奶奶,陈铁牛,他们只会停留在我的十七岁,我十七岁那年被接回厉家,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我以为他们永远地停留在了我的记忆之中。
直到后来的一天,我一无所有,在那个黑夜如漆旳夜晚,陈铁牛依然愿意接我回他家,哪怕躲的不是一场牛毛细雨或杏花春雨,亦不是狂风暴雨或倾盆大雨,而是一场由“晋陵三商"掀起的商业圈的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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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开始对陈铁牛的映像很简单:他瞧不起我。
其实,那时我刚被厉家送回祖母家,那条街上没有人瞧得起我。虽然说是“穷人街",但他们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对伤风败俗的事十分不耻,而我的母亲沈欣就刚好做了那么一件为他们所不耻的事,而我就刚好是那个结果。每每有人置疑,年幼无知的我只是拿出那个刻有"欣"字的戒指向他们示威。却只收到了无情的嘲笑。
陈铁牛也是嘲笑我的人的其中之一。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妓/女的儿子会……"陈铁牛有一次编了一首儿歌,在同学间传唱。
人们一直戴着有色眼镜看我,直到我的学习成绩排在了年级第一。当然,也不是我天生聪明,而是住在大宅里的时候,规矩就是配一个家教,我小时候就有家教带着学了,因此进度总是比同龄人快一些,所以他们都觉得我聪明,到了初中还靠一点小机灵,到了高中我确实是笨的要死了。
"穷人街"的孩子们大多上附近的一家小学,少有人上初中或高中,他们大多会选择打工、回家种田。但仍有少部分人希望"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比如陈四奶奶,她就非常希望孙子陈铁牛通过读书改变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