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态度极差地对傅成说:“不用你管。”然后穿上了我那双半干的球鞋,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晚上下那么大的雨,不知道会不会找不到。
让我惊讶的是傅成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叫我带把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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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河滩,我低着头在水塘中仔细地一搜索。没有多久,我就在淤泥中发现了它。
它亮晶晶的,即使掩盖在泥土里,也遮不住它的光彩。我忽然之间很感动,是上天眷顾我了一次,让我找到了它。
夏风微凉,吹皱了湖面。我折了一枝狗尾巴草叼在嘴里。草汁嫩嫩的,带点清香,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嚼着,略有一点苦涩。我把戒指放在衣袋里,在河边坐了一会。
正所谓,天地之大,我却不知何去何从罢?
这本日记本,是傅成送给我的。昨天晚上,他站在床边问我话。我一直没有正面回答他。
他就说我太闷了,他说我在学校里没有可以聊天的朋友。于是,他就给了我这本日记本。当时,他递给我时,我以为是辅导书或励志故事,我以为他要以一种另类的方式劝我从良,嘿,我呀,当时就脾气超级差地回了他一句。
“滚你丫的,我不看书!”
傅成却也好生好气地告诉我,这是一本日记本,他原来买给他女儿的。
日记本上带有小锁,我如果用它写日记,完全不必担心隐私的泄露。傅成作为一个“十年”班主任,以及一个十四岁女儿的父亲,他是最了解青少年的。他看透了我的无奈,看透了我的孤独,所以他因人而异对症下药,给了我一本日记本。他鼓励我写日记。
“你平时不愿意与人交谈的内容,你的小愿望或小烦躁,都可以写下来!就像我的女儿一样!”
傅成居然拿他的女儿和我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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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湖边荒滩上,握着手里的戒指,目光呆滞地四处张望着。湖风微凉,七月中旬的天不是很闷热,湖面波光粼粼,温润的江南夏日透着股股沁人心脾的青翠。
晋陵城是个小城,几条纵横交错的大路,几个街边的小店,几座小有名气的公园,这,便是她的全部。
开车去城外,过两三个小时,就是苏州了。苏州园林的名气大,比晋陵好上不知道多少倍,所以啊,去苏州赏园林的人多。他们也只是赏个名号,并不是真的懂苏州园林。说上园林,晋陵这儿,园林也不差。
就拿我现在所在的河滩来说,风景就很妙。
这河,是京杭运河的小分支,我们当地人都叫它梁溪河。这个河滩,因为它碎石头多,得了一个浑名“碎石滩”。
这地方其实很好啊,几棵高大的柳树栽在河边,遮天蔽日地,在树后面揍人不容易被发现。而且,旁边有个小湖,求救叫感的声音也不易传出去。这河滩荒废了很久,脑子正常的人一般不会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开秘密小会”。
我觉得我不是年轻人,我一点也没有同龄人的那种拉帮结派的冲动,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大多都爱玩吧?
可能是我遭受的苦难太多了,我一点也不想玩,我只想好好地过日子,把肚子填饱。
住在班主任傅成家里?不行!
回自己家?向邻居蹭饭?更不行!
我不知坐了多久,直到黄昏降临,夜幕到来。然后,我拖着疲惫的身子,走上那条熟悉的路,回到空无一人的家中。
这说是我的家,在祖父祖母去世以后,就只余下我一个人了。虽然是一间可以遮风挡雨的屋子,但它也只能遮风挡雨了......有时,风雨大一点,它可能还无法遮挡。我记得,祖父祖母卧室的床下有一个装钱瓦罐,但是,钱不多,已经用完了。
我坐在屋子里,四处张望着,是这个时间了,她应该会出现了。
“死小孩,不吃饭是要饿死?”
果真,祖母出现了。我笑盈盈地看着这位头发花白、满脸煞气的老妇人:“婆婆,有没有托梦?我今晚去谁家?”
我很奇怪,能看见奇怪的东西。我记得当初厉家把我送出去,是因为我总在阳台上和母亲说话。而他们告诉我,我的母亲在医院里病逝了,她的身体也在殡仪馆火化了。他们还把骨灰盒递给我,让我不要太伤心。
后来,我又与大姐姐一同弹钢琴、聊天,他们又问我:“大姐姐是什么模样?”我那时候,觉得他们傻,大姐姐就在眼前,他们居然还看不见。
于是,我就回答他们:“姐姐在舞蹈房里,穿一件大红色的裙子,吊在带子上......就是下巴搁在带子上,笑嘻嘻的,还和我打招呼,叫我去吃糖。”
后来,我才知道,大姐姐是上吊自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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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去西街最拐角的神婆那儿。臭东西,你要是不听话,我就在揍死你!这可是最后一次了!”祖母脾气暴躁,说着就扬起手来作势要打我,可她的巴掌落下来却变成了一个轻飘飘的抚摸,“我以后不能再来了!”
“嗯?”我好奇。
“我以后不来了!我已经去世很久了,阴司地府不让我再回来了!你耳朵瞎啊!”祖母的身影有些淡了。我听她说话,可吓了一跳,长那么大,第一次听说“耳朵”会“瞎”。
“嗯,知道了。”我冲她点点头。这是她去世以后的日常......她担心我,又折回来看我,托阴梦给街坊邻居求他们照顾我......
很小的时候,睡觉一睁眼就看见床边围了一圈牛鬼蛇神,飘飘悠悠的把他们奇形怪状的脸凑到我身边来。很是折磨。小时候不懂,长大了学会看生辰八字了之后,才明白没长大天眼还没有闭合上,本身又招阿飘,才会半夜睡醒看到好多的飘。
但是现在反而变成了我的希望。如果死亡的尽头是等待的亲人,一切都将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