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诺的头越垂越低。
他简直想把整张脸埋进碗里。
那道目光过分直白,像能将他的所有情绪翻出来,暴晒在烈日之下。
*
这之后的几天,祁诺过得相当奇怪。
首先是赫尔墨斯,那个自称“监察神明”的家伙,莫名其妙人间蒸发了。
没有电话、没有短信、甚至没有丢下一句高贵的嘲讽。
就好像系统更新完毕,把他这个NPC顺手清除了。
祁诺尝试用他那点可怜的权限给赫尔墨斯发了几条消息。
【哎呀,原来神职也有年假啊?】
【赫总?】
【出来吃火锅,你请。】
【不来的话,就请解释清楚,为什么突然失踪。】
【你不是说我是“命运不稳定个体”吗?你这态度像是放弃治疗了啊???】
【你现在回消息还来得及保住一个小天才bug哦】
毫无回应。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该点个招魂服务。
再找人画个赫尔墨斯的Q版小像,供起来磕三炷香,看能不能把神棍炸出来。
“再乖一点,再虔诚一点…我就破例显个灵。”
赫尔墨斯看着系统界面,唇角勾起一抹不甚明显的笑。
此刻的他,正站在现实世界与某个不该存在的坐标交界处,像个上班打卡的老员工,只不过打的是宇宙的卡。
命运纺线厅,传说中“系统上层”的决策空间,也叫“程序修补间”(民间说法)。
地面是不存在的,天花板也是不存在的。
唯一真实的东西,是那些盘绕在虚空中的命运金线,闪烁着令人焦躁的冷色光。
三位命运女神坐在中央,各持纺锤。
没有眼神交流,也没有任何情绪,唯有电子金线在她们手指之间滑动,而时间与命运仿佛仅仅是一种正在编织的演算法。
“赫尔墨斯。”她们同时开口。
“嗯哼。”
赫尔墨斯一如既往,磁性的声音像是刚从威士忌酒杯里飘出来的。
“你所监察的祁诺个体,异常正在扩大。”
“哦?他总是很异常。”
赫尔墨斯耸肩,语气懒散,“比如他昨天穿了双蓝白配色的袜子,还试图说服自己那叫‘命运和谐’。”
三位女神无视了他的调侃。
“我们已经确定,他不是系统内生成,也非现有逻辑链归属。他的灵魂数据存在溢出,并激活了部分封印协议。”
“……封印?”赫尔墨斯眼角微挑。
“他像是……某种被遗忘在系统之外的锚点,用来监测某些我们不愿面对的变量。”克洛托语速机械,“他可能不是被选中,而是被遗留。”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赫尔墨斯难得没插嘴。
“建议予以清除。”
赫尔墨斯缓缓走到命运之线前,指尖轻触那一缕微微颤动的金丝,像是在感受某种尚未命名的律动。
他没有抬头,声音却清晰地传进每一位女神耳中。
“你们说他异常,是某种观测锚点…”
他轻轻笑了一声,几不可闻。
“可我始终好奇,你们究竟在评判什么?”
他终于抬眸,眼神澄澈,语气却冷得像要穿透命运层级本身。
“你们先是任由系统执行惩戒,让他承受‘天谴’之苦,现在又想靠‘清除’来抹杀他的存在,这更像是在清理一段读不懂的代码,而不是命运的判断。你们不是在裁决,而是在恐惧未知。”
阿特洛波斯声音冰冷,“他此刻的存在,就足以扰乱结构。”
“他的异能已能触碰到不可见层级。”
“他是可能让系统……产生自我怀疑的‘漏洞’,是潜在的异化风险……”
赫尔墨斯沉默良久。
三位女神在说话,他却像听见另一套更深层的规则在流动。
然后他笑了。
那个一贯温和无害的笑,带着天生属于信使的模糊立场。
“你们说了很多,只可惜,我始终没明白。”
“祁诺的命运权限移交的那一天……你们似乎就决定不再插手。”
克洛托垂眸,纤指轻轻拨动那缕尚未定型的金线,语气却没有丝毫温度:
“命运从不会留多余的注脚,赫尔墨斯。祁诺的章节,原本已到落幕。”
赫尔墨斯抬眸,眼神如寒光裹着金箔。
“是吗?可惜我不这么认为。这不是落幕,而是开场。”他缓缓道,“我的判断是继续监察,直到我亲自确认,他究竟是观测锚点,还是……更有趣的变数。”
阿特洛波斯缓缓从座位上起身,纤长的指尖掠过手中的银剪,动作优雅得像是在抚摸什么精密的乐器。
她的目光没有温度,只带着一如既往的终点注视者的平静。
“赫尔墨斯,”她的声音冷得近乎无情,“这不是你该下注的赌局。”
她将那把银剪轻轻举起,宛如裁决之手,垂在掌心中央,光从剪刃划过,如同命运闪烁的冰线。
“不要试探我们的耐心,若他的命运线执意背离,”她垂眸,目光落在那根代表祁诺的金线末端,语气仍旧温和,却比刀锋更冷。
“我将亲手剪断那根……不该存在的线。”
赫尔墨斯垂眸,那一瞬,笑意仿佛从他眼底剥落。
他转身离开时,虚空中,一根原本笔直的金线,悄悄往祁诺所在的方向扭了一寸。
像是命运在偷偷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