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她叹口气,“我一直让着弟弟,怎么就变了呢,一定是外人挑唆的,您是这样想的吧?”
萧祈晗有些好笑的摇摇头:“不是这样的。只是平日争夺宠爱或是珍宝,其实并不是本宫所在意的。”
“那些都是可以让出去的。”她一双锐利的眼睛与病床上双目浑浊的太后冷冷对视,而后扯着嘴角森然一笑,“只有皇位不行。”
“没了您的帮助,没了孝道压制,没有秋玲珑为他出谋划策,萧玄景一个废物,能争得过我?”
“轰隆——”
窗外一声惊雷。
躺在床上的太后,突然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你、你是姐姐……他是你弟弟……阿晗,阿晗,你不能、你不能——”
她挣扎着挤出这句话,而后蓦地睁大眼,瞬间没了气息。
这个笼罩整个后宫几乎五十多年的实权者,还没能说完最后的遗言,随即便溘然长逝。
“……他从小就软弱。”萧祈晗一手捂住脸,有什么液体从指缝中坠落。
“我本来以为,他只是蠢了点儿、胆子小了点儿,总归人不坏。”
“后来他下江南,找了个挺厉害的妻子,我还替他高兴。”萧祈晗红了眼眶,“是啊,他是我弟弟啊,我一直都是这样以为的。”
“可是他不仅蠢,还毒。”
萧祈晗放下了手。
“开女子恩科,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他不理解我,我不意外。”她动作轻柔地将太后青白瘦削的手放进被子里,“本也不指望他帮我,只要不使绊子就好。”
“他以为我要实行女官制度只是为了争夺皇位?”
“他以为只要把崔玉秀害死就能阻止我与他争?”
“可笑,真可笑。”长公主站起身,一滴眼泪滴在太后紧闭双眼的面容上。
“他太蠢了,以为前朝余孽只是几个女人,以为我只是一个女人,以为崔玉秀只是一个女人。”
“他太……令人恶心了。”她替太后将被子往上拉了拉,而后将太后脸上的泪珠擦去。
“他把崔玉秀当成一个可以随意欺凌的女人,把我当做一个可以随时被推出去联姻的公主。”
“他以欺君之名将玉秀下狱,还把她的头颅送到我面前。”萧祈晗闭了闭眼,“他逼我嫁人,想靠这般断绝我即位的可能。”
“可前朝明帝先为质子,后被迫嫁给北梁王,被父皇贬斥、被亲族陷害,她依旧登上了帝位。”萧祈晗转过身,“就连明帝当年被送为质子,也是威胁到了太子的缘故。”
“都有前车之鉴了,他怎么还这样看不起女人呢?不说别人,扶持他登上帝位的人中,不也有两个女人吗?”
门外,承乾帝红着眼眶站在那里。
他身后跪着的是皇子后妃、朝廷重臣,他在人群簇拥下与长公主相对而立。萧祈晗背对着大殿,身后却空无一人。
承乾帝身着龙袍,极尽华贵,象征皇权的冠冕被他戴在头顶,似乎无限尊荣。可看着一步一步从殿内走出的长公主,他却条件发射地感到害怕。
害怕过后,便是愤怒。
萧祈晗与他对视着,渐渐逼近。
萧廷瞻脸还白着,但已经感受到了气氛不对劲。他直起身子,迟疑了半晌,暂时没有动作。
萧祈晗再次上前一步。
雨势半点未停,跪在队伍末端的人早就跪到了殿外去,但他们即使是淋成了落汤鸡,也不敢出一言打扰。
承乾帝看着萧祈晗从昏暗的殿内慢慢走到他的面前。
此情此景,仿佛回到了了当年。
长公主奉旨入宫,却发现自己中计。她想赶回去救崔玉秀时,也是这么一步一步杀到了宫门口。
那时候,如果不是太后赶到,以皇帝卧床养病、长公主却带兵入宫的理由将长公主拿下,这皇位到底是谁来坐还未可知。
如今,太后已去,还有谁能帮他压制长公主?
他从来……从来就没有赢过长姐啊。
“长公主既已看过太后,便回——”
沉默半晌,已是矮了一头。承乾帝现下满心只想着,趁长公主还没能有所动作时,先将她关回寺庙去。
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长公主便“扑通”一声跪下,先一步打断了他的话。
“臣自请为母后守灵七七四十九日,已示臣一片拳拳孝心。”萧祈晗抬起头,“母后逝前曾殷殷叮嘱,双亲俱去,臣与皇弟应互相扶持。陛下立侍病中时,臣便未出力,实乃不孝不悌。”
她盯着承乾帝是眼睛,一字一顿道:“臣敬奉佛前,常记少年时,母后对臣与陛下的教导,夜不能寐,岂敢辜负。”
承乾帝背在身后袖中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皇姐这些年在寺庙里诵经祈福,已是孝顺至极,不用——”
萧祈晗再次打断他的话:“正是臣早年因夫君逝去而逃避俗世、礼佛静心,却未能在母后跟前尽孝,臣才深感不安。臣只求尽人子之责,还望陛下应允。”
承乾帝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能说当年长公主出居修行是因为手刃夫君吗?不能。
恰恰相反,他还得费尽心思替长公主遮掩。
他能说当年长公主于父皇病重时带兵入宫,于理不合吗?不能。
因为太宗在时便给了长公主仗剑行走六宫之权,若不是彼时皇宫由太后手持玉玺把控,他甚至不能将长公主当场拿下。
想到这儿,承乾帝便对太宗和长公主驸马埋怨起来。
当朝驸马青楼狎妓,长公主派人捉奸,那男人吓得从二楼摔下去死了,这能怪长公主吗?
大渝律法中有,官员国戚入青楼,一经发现,斩立决。
——怪只能怪当初选了个蠢的。就算说出去,别人还会诟病,皇帝给自己亲姐姐选了个不入流的夫君。
至于太祖……那是皇爷爷太偏心了。
如果不是当年太祖将潜龙卫交到了长公主手上,还在一众老臣面前赞扬她“大类世泽”,一介女流之辈,何以逼迫他至此?
可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
他阻止不了、也没有理由阻止长公主。
“姑母所言极是。”萧廷瞻站起身,上前一步,扶住承乾帝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与萧祈晗对视,丝毫不让道:“但守孝本是心意,不拘于形式。若姑母有心,就是在千岩寺诵经,皇祖母想必也会感念其心。”
“姑母清修数年,应该比侄儿更懂得,‘诚心’二字。”
长公主闻言,不得不感慨,虽然承乾帝是个蠢货,秋玲珑却给他生了个聪明的儿子。
只可惜,正因为有秋玲珑的存在,她更明白太子的弱点。
“太子言之有理。”她低垂眼睫,做尽一副脆弱姿态,“既如此,那便更应该能够体会到本宫的心情了。”
“想当年文德皇后故去时,太子不吃不喝在灵前守了两天,直至晕厥。”
“本宫与母后的情意并不比太子对文德皇后的少,太子阻拦本宫灵前尽孝,岂非是要置本宫于不孝不义之地?”
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也效果显著。只从“文德皇后”四个字一出,太子便变了脸色。
承乾帝的身子颤了颤。
虽说在是否放长公主出来一事上,承乾帝与太后多有不合,但他也是真的敬爱这位一直在背后支持自己的母亲。
太后病了多久,他就操心了多久,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已经瘦了很多,朝服穿在身上也空空荡荡。
此时,听见长公主一番言论,连日来的心焦,再加上年纪大了、身体本就不好,承乾帝终于不负所望地晕了过去。
萧廷瞻一只手差点没捞住,最后在徐公公和几位小太监的帮助下,才堪堪将承乾帝移到了外间的榻上。
萧祈晗缓缓低头,唇边勾起一丝笑容。
“太医,传太医——”
“传轿辇——”
可惜了。
萧玄景自己,太不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