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迟晨刚“刷”一声展开的扇子“啪”一声掉地上了。
他本以为这人不过是谢氏旧部,说那些话也是试探意味居多,反正身份不对灭口就是。谁知道竟然……
这些念头在白迟晨心里不过转了一瞬,继而他飞速滑跪:“师傅!我是小白啊!”
他声情并茂,满眼慕儒之情:“我以前总是听阿宁提起您……”
“——停!”
秋月白有些头痛,钓鱼钓那么久,京城里的人都观望着,结果没一个跟她深入接触。
只钓上来了这么一条北疆蹿回来的狗头鱼不说,还喜欢朝她徒儿疯狂摇尾巴。
“我不管你目的是什么,反正别妨碍我。”最后,她这般警告道。
白迟晨恢复往常那副笑嘻嘻的模样,摇着扇子吊儿郎当:“师傅,您看我多少算个人手,北疆现在也不需要我镇着,我这次上京就是为了阿宁。既然咱俩目的一样,不如带我一个呗。”
秋月白看着他不说话。
蓦地,白迟晨脸色一凛,手中扇子指向一处角落:“谁?出来!”
暗处黑衣人现身,戴着一副银质的掐丝面具。他身形利落,低着头,淡淡道:“白将军,秋女侠,殿下有请。”
秋月白与白迟晨对视一眼,白迟晨微微点了点头。
这人来时并未隐藏身形,是以他一瞬便发现了。他俩之前的交流,黑衣人应当并未察觉。
白迟晨摇了摇扇子,问:“哪位殿下?”
暗卫抬头,一字一顿道:“东宫。”
*
北方冬日早,等落叶铺满院内光秃秃的树丛,大概就要入冬了。
江南事已收尾,太子府准备回程。
“殿下,回京的车架已经备好了。”
太子身体不好,门窗都只留了小缝。为了不开门将寒气带进去,每年天气一凉,手底下的人都只在门外回话。
林勤恭谨地说完,便一言不发退下了。
屋内点了个火炉子,炉边煮了壶知州新献的茶。香烟袅袅,太子的衣物常年熏香,但他不爱浓香,点的都是些木质的檀香。
沈暗山坐得离香炉近,身上似乎也沾染了些许香味。他守着那炉火,上前揭开壶盖看了眼,对太子道:“这茶是岭南进贡的,新岁陛下才赏了人。徐州知州一个地方官员,哪里来的茶呢?”
“老三娘家。”太子低头磨墨。与人谈政事时,他不喜旁人在场,有些事能自己做的,都自己来。
继后姓王,王家家世不显,承乾帝上位后才开始提拔,这么些年下来竟也能与顾家分庭抗礼。有眼睛的人都知道,他们是皇帝提拔起来为了与顾家相互制衡。
可人有了权力就想更进一步,王家又怎么甘愿太子平稳上位后,他们费心栽培的皇子却只能封个王去藩地呢?
而徐州知州便是娶了王氏的女儿。虽然已经是不知几代开外的远亲,但到底姓王,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徐州知州能坐上这个位置,会那么不谨慎吗?”沈暗山皱眉。
“就这么被推了出来,你说他能甘心吗?”太子未答,只是反问了一句。
沈暗山点点头:“那他便是想投诚了。”
而后又问:“殿下什么想法?”
“他依仗的无外乎就是前段时间那些探子杀手的来路,三皇子手伸不了那么远,事儿都是底下人做的,凡是做了都有痕迹,殿下……”
太子打断他:“这种人,孤不要。”
“只为了保全性命弃妻女于不顾,朝秦暮楚,有一次便有第二次。首鼠两端,无外乎是。”
若他真为了保全自己投奔太子,三皇子党第一个开刀的便是嫁入他家的王氏女与亲眷。
这话是不错,但太子也不会心软。沈暗山垂下眼,心道,您也没想放过他的妻女啊。
只是为政者,必得心狠。从小长在皇家的,又哪有什么仁慈之辈。
“你说你认识谢家女,是怎么回事?”太子并未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像是拂开尘烟般轻描淡写就揭过了,转而问起谢辞微的事。
前几日东宫重逢,他看得真真切切,沈暗山的眼神可不清白。
萧廷瞻这一问,令沈暗山思绪浮动,想起了三年前的事。
那时谢辞微新搬到他家旁,二人并无交流。
沈暗山只知她姓谢,周围人来了又走,死了又添新人,他也对探究邻居来历没有兴趣。
后来,沈暗山替人抄书,被引荐去当地官员家里做教书先生,待了几天才发现,这家人哪是想请他教书,想的是买他会试的成绩。
他若答应,便在试卷上做记号,考官拿他的文章充作那官员儿子的,他还能得一笔钱;若不答应……反正一个穷举子而已,失踪还是死了,又有谁会深究?
沈暗山被关在柴房,滴水未进,短短三日便瘦得不成人形。那时他心中本不抱希望了,举目无亲,无甚好友,死了也没人管。
而就在当晚,谢辞微翻墙而入,一把火烧了官老爷的后院,那躺在小妾肚皮上寻欢的官员赤条精光地一路跑出了府,闹了好大个没脸。
最后这事儿变成了官老爷自己打碎牙往肚里吞,没敢深究。那家本就家宅不宁,这次可是真变成了“后院起火”了。
当沈暗山再次睁眼时,入目就是谢辞微淡然的眉眼。
她打了盆水,见沈暗山醒了,就把帕子搭盆边,先一步开口:“你有抄书的活,每晚都点灯到深夜。我前几日晚归,见你房间无光,留心两天,便知你出事了。”
至于她是如何潜入官员家,如何一把火烧了后院的,她没说,沈暗山也没问。
能下床后,沈暗山再次郑重道谢一次,帮谢辞微带了半年的早点以做感谢。只是后来谢辞微便搬走了,没有告诉他,他俩再无交集。
如今在太子府邸相见,沈暗山满是惊喜,曾经歇下的心思再次活络起来。
萧廷瞻得了答案,倒有心思调侃道:“你可知她乃谢家女?”
能被太子单独点出来的谢家,定不是无名之辈。
“在下……不知。”沈暗山愣了愣。
“不过,她父亲已被斩首。那年大旱,父皇大赫天下,后眷逃过一劫。她现在不过也无家世在身,你不用自卑。”
萧廷瞻拍了拍他的肩,带了点儿笑意,难得开句玩笑。
沈暗山红晕上耳,嗫嚅着却也没反驳。
派去查探谢辞微身份的人,确实查到了谢氏女灾年是随流民北上,后又被追杀南下。再加上沈暗山的说辞侧面佐证,谢辞微确实是谢家女没错了。
萧廷瞻笑道:“既已归于孤麾下,孤便打算封她个女官当当,看看她能做成怎样。”
本朝虽对女子约束不多,但入朝为官的女子依旧少数,也未曾开女子恩科。太祖以来,有圣祖皇后为榜样,女子大都识字著文,出门也不必斗笠遮面,甚至有休夫的、经商的,抛头露面做些原本是男子做的营生。
但自手握实权的长公主被软禁小香山后,朝中便一个女官也没有了。世家大都想要女子联姻,平民女也无入朝途径,女官制度还未兴起便渐渐没落。
萧廷瞻没有其他世家那些迂腐的想法,无论男女,无论身份地位,能用的,他都会用,且会利用到极致。
凡我以下,皆为棋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