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都最近发生了一件严重的肇事逃逸,警方通过录像发现了点不寻常的端倪。”贺君敏两腿交叉坐在办公室,神情严肃地将桌上的电脑转头推向李剑面前。
李剑看得专注,直到视频的一分半后,她的瞳孔颤抖了下,画面中的面包车极速驾驶冲向红灯,后座的窗中闪过几双用力拍打玻璃的掌心。
“我们怀疑车里是资助女校三天前失踪的女学生们。”贺君敏语调沉沉,双手抻在桌面上起身朝李剑看了过来,“警方正在追捕肇事车辆,我们要去那里一趟了。”
“你也嗅到了他们的味道了吗?”李剑不闪不躲迎上贺君敏坚定的目光,“高危严打下,资金流动困难,内部倾轧严重,他们只会越发疯狂,铤而走险。”
李剑从来不相信三年前羌都被捕的那批人是底下犯罪暗网的全部团伙,也就是贺君敏在基层走访来到枫山监狱时,两人达成的共识。
大概快五年了吧……她无端地在心里算出时间线,一笔一划都刻骨铭心。
再次踏足熟悉的土地,李剑恍若隔世,接待她们的规格愈发高了。手里拿着高级酒店的房卡,她与贺君敏却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当地市级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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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和羌都酒业有限责任公司有关吗?”坐在会议室内的李剑低喃,“车是三个月前公司报废的动产,车牌经过登记,不应该啊,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因为还有一个你想不到的老熟人。”贺君敏淡淡地说道,“肇事司机是张简耀,那名首都师范失踪的学生,去年你出狱后撞伤你的司机的儿子。”
李剑闻言,几瞬抬头。
“至于为什么会犯这种错误,”贺君敏捏了捏拳头,“我们当初的猜想错误,他不是赌博了,而是——”
“吸/毒!”接她话的年轻刑警说得掷地有声,他没忍住,握拳以待,神态正义而愤怒,眼里正燃烧着熊熊烈火。
警方是在凌晨的山丘小道上抓捕住了开车的张简耀,解救下了部分女孩,还有一部分已经转移,不知去向。而吸/毒制幻,以至于他忘了更换车牌,出现了如此大的错误。
偏偏张简耀嘴巴很硬,不肯多说一个字。
李剑皱起眉心,说:“我试试。”
审讯室很冷,冷气冻到骨头缝里,四周封闭得阴森,唯有头顶刺眼的光照得人无处遁形,仿佛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你或许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李剑从容地落座,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眼神居高而临下。
张简耀佝偻背脊,双臂抱环微测,顾若罔闻似的沉湎在自己的世界里。
李剑轻扣银面金属的桌面,蹦出一阵阵清脆的轻响来,她的神色漫不经心,像是普通人随意的唠家常,只是咬字极为清晰,娓娓道来:“我在首都师范大学的创业演讲项目中听同学谈论起过你,你电脑里负责比赛材料,我好像记得是数据调研这块吧。”
张简耀空洞麻木的眼神终于有了些许变化,搭在胳膊上的手指紧缩挤压,片刻挣扎的痛苦又吞没在虚无中。
不过,现在的李剑很有耐心,她不急也不恼,“这些材料,是还没交付给同学们吗?他们好像对你颇有微词,说你总是掉链子。”
“就好像这次这样。”李剑的语调抑扬顿挫,不按套路出牌,“很辛苦吧,从这个封建落后的小地方考出去,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却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即使再努力,可身处首都最好的大学之一,自己什么都不是,融入不进去,也不甘心就此退出。”
“呵。”干燥起皮的嘴唇终于翕张,泄露出粗粝的一声鼻哼,张简耀动了动身体,抬起下巴斜睨向李剑,眼睑将瞳仁压得很低,透出阴毒狠辣的危险恨意直直照向李剑,“你懂什么呢?”
几乎是吼出来的,他的声音嘶哑嘲哳,像夏日里未干的青沥,腥臭刺鼻。
李剑欣赏张简耀扭曲的面孔,双手撑住桌面身子前倾,呈现出更加侵略的姿态,火上浇油,“我猜,你明明是全家殷切的希望,可这份希望宛若千斤顶压在你身上喘不过气,是因为生活的落差和现实的落败,让你走向歧路,逃避现实沉迷在飘飘欲仙的狂欢里。”
“你也——高高在上什么啊?”张简耀张开掌心,愤怒地狂拍了几下桌子打断李剑的话,持续的噪音像一道道密布层叠乌云中的惊雷,乍然充斥摩擦着四角房间的每一处,逼得人闭上嘴巴。
李剑却摆出更为轻蔑的态度,替他鼓了鼓掌,“你现在的愤怒又表演给谁看呢?父母、同学,还是当初引你走向错误方向的人?”
“我可没有高高在上,因为我和你一样,都是从这里走出去的,靠自己一时的好运和自以为是的天赋,考到了首都的大学。只是我没有叫人失望,”李剑顿了顿,杀人诛心,“甚至害的你父亲为你而死。”
张简耀的嘶吼戛然而止,“你……”
“为什么我会知道?”李剑自问自答,在张简耀错愕的目光中,眼眸一暗折射出犀利的光,“因为我就是你父亲需要撞死的那个人。我和这里的黑恶势力,关系匪浅啊。”
她无所谓地带着自嘲的口吻,喟叹一声。
张简耀彻底呆住了,握拳的手停滞在半空,李剑注视他瞬间黯然灰败的双眼,“现在能救你和家庭的只有你自己,配合警方调查,不要再做窝囊废逃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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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剑从审讯室走出来的时候,外面安静得仿佛空气凝固了般,众人如炬的视线却不敢落在她身上,一个半小时后,张简耀招供。
事关羌都酒业有限公司,局长也不敢怠慢,情况变得棘手凝重起来。
黑暗蓦然吞噬最后一丝霞光,月上柳梢头,李剑带着一身疲惫,风尘仆仆地和贺君敏回到酒店。
插上房卡,倚靠在关闭的门上,李剑卸下防备,略微低着脖子,指尖在太阳穴处打转,沉默了会,她还是抬起头对贺君敏道,“过会,我要去见一个人。”
“谁?”
李剑老实回答,“羌都酒业的财务经理。”
贺君敏了然,往嗓子里冲下最后一口矿泉水,佯装轻松道:“需要我和你一起去吗?”
李剑摇摇头。
“好。”贺君敏不勉强,她温润地注视李剑,说,“去吧,我等你回来。”
风雨欲来,再迟钝的人也能通过一次意外嗅到危机的气息,更何况是当地盘根错节的龙头企业,内部负责人也恐怕早有安排,但贺君敏就是放手了,让李剑去做她想做的事情。
两人都心知肚明,权利在手,那么责任自己承担,包括任何未知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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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浅补了一觉,李剑披上衣服出门,窗外的风很急,重重拍在玻璃上,痴狂作响。
酒店的楼道清冷,有对喝醉酒的男女互相搀扶,蹒跚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视线迷蒙不清,稍不注意就撞到了一个人。
那人双手插在风衣口袋中,将半张脸埋在厚实的毛线围脖内,走路的姿态极为干净利落。
“干什么啊!走路……,长不长眼?”男人两腮一鼓一鼓地喘着酒气,口齿不清嗓门却出奇的大,骂起人来掷地有声。
李剑平静地说了声抱歉,女人安抚住身边醉醺醺的男人,回头张望过去,眼底只拓落下她笔直的逆行背影。
怪了,女人心里嘟囔疑问,这么晚了,精神奕奕这是要去哪?虽然晚春的深夜并不温暖,但她穿得也太暖和了。
可只有站在凌冽寒风中的李剑知道,她汗津津的掌心正来回摩擦着一张窄小的电话卡,以此汲取些许单薄的安全感。
五分钟前,她在房间拨通了电话卡里唯一的号码。
接电话的是一个低沉略显沙哑的男声,像有一把粗粝的沙子在他的喉间哽咽。
不好听,甚至是有些刺耳。
李剑报出了乔未之前在她掌心划下的暗号。
得到回应后,李剑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高悬的心有些下降,“我要你,保护一个人。”
“谁?”
“羌都酒业有限责任公司的财务经理,会计主管李子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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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子绪推开饭店的塑料帘子,扫视一圈,一下子就在简陋的陈列里看到了李剑的身影。实在是太扎眼了,在酒肉菜香和扑出来的饭菜的热气中,她是如此格格不入。
他一坐下,对面的人就不紧不慢地放下塑料茶杯,“已经帮你点好了酸菜牛肉面和一盘韭菜盒子。”
“我是一个不喜欢说谢谢的人。”李子绪熟稔替自己倒了一小碟子醋,又掰开一双刺毛的竹筷子,边磨筷子边说。
竹筷子发出几声沉闷的嚓嚓声,李剑轻巧地张口:“不客气。”
吃食很快就被年迈的店家端了上来,李子绪大快朵颐,李剑没事做,自顾自透过雾蒙蒙的窗户,打量快餐店的周围。
似乎察觉到了点什么,李剑嘴角翘起点笑来,支着头道:“你说的,招待我的点心呢?”
李子绪是一个很不会控制食物走向的人,热油没落到肚子里,倒是在他不停地搅拌下,把桌面溅得到处都是,闷入半筷子面,他含糊地怼了声,“急什么,”随后从口袋里抽出一盒饼干,“拿回去慢慢吃吧。”
李剑掂了掂重量,“谢谢。”
见李子绪干掉了两个韭菜盒子,使劲吞咽的空档,李剑打趣,“我倒是一个很喜欢说谢谢的人。”
李子绪给她一个明晃晃的白眼,“虚情假意。”
“不过,这么晚了,还要回去加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