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今天就这样,我明天再过来接你。”凉介抬起脸跟拓海视线相对,招呼了一声,便转回脸来与千代道别,“嗯,好,今天真是给您添麻烦了。我们明天再见。”千代点头应下,兄妹两个站在院门口目送着凉介的车子离开,
“去干什么了?怎么明天还要出去?”眼见着车子开出巷子,拓海才牵住了千代的手往回走,两人的手都热烘烘的,攥在一处却也不嫌热,“去接绪美下课,唔,等启介他们过来的时候,打了会儿牌,然后顺便一起吃了顿饭,”千代一句一句地讲,但拓海却并不觉得她絮叨,反而认认真真地歪着头听她讲,“21点?”“没有,最简单的抽鬼牌,啊,对了,我们在那个餐厅遇见御木美子了。”“什么?”拓海愣了愣,“是学校里那个…”“嗯。”“她没对你怎么样吧。”“哪能啊,那又不是学校,餐厅里哪能乱来的。而且绪美也在我边上呢。”“唔,确实,绪美对你挺好的。”拓海顿了顿,又道,“抱歉。”“为什么?”千代没反应过来,看了拓海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是说自己在学校被欺负的事情。“过去那么久了你怎么还这么不高兴啊,”千代抿着唇苦笑一声,赶紧转换话题,“对了,明天放学后去补课,你也得去,别忘了。”“好。”拓海虽然并不喜欢她这种刻意的逃避,但从另一种角度上来说,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千代不愿讨论这些事情的理由,毕竟这些事情,他就算是听说也觉得不舒服,何况千代是真正的亲历者,或许每提一次,对她来说也是一种残忍。想到这里,拓海的脸在有些昏暗的灯光中也被撬起了一丝裂纹,显露出了些轻松的神色,而千代也乘胜追击,又晃了晃他的手道,“我想去走走,刚才吃得有点多了,你陪我一下?”千代抓着拓海的手指,大有对方不答应就不松手的架势,好在拓海并不在意这些小事,“嗯,走吧,我们去后山。”
拓海跟文太打了招呼,才又出来领着千代往外走,他们住的地方沿着主路往上一直走,有个岔路可以走到附近山上的神社去,虽说是山,但其实只是一个小小的山包,台阶不多,走上去也不累,只是因着实在太小了,所以没什么人,倒是个幽僻的去处,正适合聊天散步。
秋风渐起,将两人的衣服吹得蓬起来,又降下来,千代自打入秋就穿着长袖,所以还好,但拓海的胳膊上却已经浮起一层肉眼可见的鸡皮疙瘩了,“冷吗?”“不冷,只是风吹的而已,一会儿就好了。”拓海浑不在意地摇摇头,现在刚天黑没一会儿,路上还有些行人,都是住在附近的邻居,千代去市场的时候经常见到,虽然叫不上名字,但总归脸熟,一边走一边跟人笑着招呼,拓海便默默地,眼神游离地看着路边院墙里伸出来的花枝,跟墙角生机勃勃的野草,虽然入秋了,却看不出一丝秋衰之色,反倒越见蓬勃之气,平日里他是不会有这样的发现的,可能是今天比较悠闲,也可能,是他心情愉快。
“怎么这么高兴?”千代回过脸来看他,“没有吧。”拓海下意识地摇头道,“你蒙不了我的,怎么了?”“…真的没什么。只是感觉,心里好像放下一块大石头一样,轻松下来了。”“轻松?”千代有点疑惑,但手里却很不客气,她小跑两步上前去将别人院子里伸出来的金木樨攀扯了一段下来,山里入秋早,虽然人还没什么感觉,但植物倒是反应得比人快得多,桂树也早早地便挂上了花苞,那一段花枝捏在手里,看起来像是拈了一枝碎金,“唔,还没开,不香。”千代凑上去抽了抽鼻子,有点嫌弃地将花枝又塞到了拓海手里,
“你怎么乱折人家的花还抱怨人家不香的…”拓海有点无语似的揉了揉千代的头发,但还是好好地接过了千代手里的花,“已经伸到马路上了,我这是在维护道路安全,”千代强词夺理地笑了一声又道,“不过我还是不懂,你后面还有好多好多比赛呢,怎么会突然就轻松起来了。”“可能是因为习惯了按部就班的安排吧。之后会发生的事情好像都能看清了,我喜欢这种安定的感觉。”拓海晃了晃手里的花枝,又将视线投向眼前的道路,千代转过身来倒着走,他们已经走上小路了,路上不是很平整,她走得摇摇晃晃的,他担心地往前进了两步,将她牢牢地牵在手里,
“嗯,我也喜欢。”千代觉得自己应该是稍微有影响到拓海一点的,毕竟他之前可是想着去做卡车司机也不错的,但如今却愿意跟着她的计划一步一步地上大学,参加车队比赛,朝着更清晰的目标去跑,她是那种就算是玩俄罗斯方块都喜欢仔仔细细堆叠很多层然后一口气全消除的类型,所以这样简单的,安稳的积累,正在发生的一切都让她觉得充满了希望。
今天没有月亮,只有星星闪得特别明朗,拓海牵着千代沿着石段一步步地往山上走,白天看着还很破败的鸟居此时在幽暗夜色跟昏暗灯火的掩映下,倒看起来有了些阴森又庄严的意味,而大概是她精神紧张起来了,居然听得到从林中传来的猫头鹰叫声,她突然想起小时候看《聊斋》时讲朱尔旦夜游阎罗殿的故事,还好拓海此时在她身边,平日里她一个人肯定是不会在晚上来这里的,兄妹两人手牵着手沿着长长的参道,一步步地往神社深处走去,若是将这段背影截下来,倒还挺像那种志怪电影里出现的开放式结局,
“说起来,我们不会在这里遇到神隐吧?”她明知道不可能,但脑子里还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无数个熟悉的画面,她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恐怖片看得太多了,“哈?”拓海大概是没想过能够在千代口中听到这种四六不着的离奇话题,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又拿花枝敲了敲千代的头,“胡说八道什么,哪有这种事。”“那人家漫画里不都说神社里的枯井连接着另一个时空吗?”千代一边说着眼睛一边不由自主地飘向不远处的手水舍,那里因为年久失修早就干涸了,只有一盏昏黄的灯笼在边上映照出它的轮廓,她指了指前面的拜殿,“你看那里也黑漆漆的…万一有什么妖怪怎么办。”
“…我怎么不知道你平时爱看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拓海苦笑着揉了揉眉心,“担心就更要把手牵牢。这样就算去了另一个世界,好歹也有个人陪你,不会太孤单。”“嗯,”千代垂头看了看两人紧扣的手指,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这神社大概是某个大社的末社,没有正殿,自然也没有狛犬看守,也不知道到底供奉了什么,只有路的尽头有一个小小的拜殿,既是天色昏暗,又是漆色老旧,连那些灯盏都不亮了,只有廊檐下挂着的巨大的注连绳下还垂着几串白色的御币,虽然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但因着建筑结构还保存得比较完整,并没有遭受什么雨水与阳光的摧残,还留存着些模糊的白色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