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零散散说了许多,马车的行进速度也放缓了,交通不便似的一段一段地慢悠悠前进着。希洛坐起来——这回她可不会再躺下了——挑起帘子,王城的灰白色砖块堆叠着出现在眼中,卫兵的长枪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马上就到了。”她说。
要感谢希洛刚才的那番解说,里昂确实没有那么害怕了。
下了车,由面生的大臣(连对方的职务都说不出来,太罪恶了)领着进来城堡,在授勋典礼开始之前先请他们在一旁的小客厅歇息。
说是小客厅,但此处偏厅绝对算不上狭小,宽敞得简直能同宴会厅相媲美。
在矮人国王上任的那一年,古旧的城堡进行了一次大翻修,依着矮人族一向超凡的审美水准与动手能力,在褪色的穹顶上重新绘制了精彩绝伦的湿壁画,又挂起了羊毛织成的挂毯画,拱门上滚了一圈金边,就连摆在小客厅的扶手椅也精致得不像话,看着好不华丽。
城堡里的一切全都很好,唯一一点小小的缺陷,大概是这把扶手椅有点太小了。
“矮人工匠做出来的东西,尺寸总难免要小一点。”希洛不太舒服地松动着卡进扶手椅里的双腿,“他们老是忘记别的人种个子比矮人高多了。”
里昂胆战心惊地四下望了望:“这话要是被国王听到了,会不会不太好?”
“听到就听到了,矮人自己又不是心里没数。”希洛艰难地把左腿从椅子里拔出来,“再说了,国王还没来呢。”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里昂第无数次感慨希洛的胆量。
他们来的早了些,是最先造访城堡的冒险者。不过,只要稍稍等上一会儿,面熟的其他勇者小队也会陆续抵达。
击杀魔王不是一人之功,多亏了众人的力量才能真正将那位侵占魔力源泉的暴君归于沉寂,大家都值得享有这份荣誉。
于是见到了昨天才刚刚见面的凯尔,想想那时候他把希洛逗得那么开心,里昂还是觉得很郁闷,忍不住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看他那毛茸茸肥硕的大屁股根本塞不进小小的扶手椅,居然只能坐在扶手上,忍不住笑出了声,为此还被希洛瞥了一眼。
“你在笑什么?”甚至被质问了。
在“找个借口”与“坦诚以待”之间,里昂摇摆不定,犹犹豫豫选了后者,强忍着笑意说完,希洛板正的面孔依然没有半点变化。
“好笑吗?”这不是反问,而是一句很正经的询问。
“呃——”里昂往旁边一瞟,看着局促地坐在扶手上的凯尔,嘴角又要翘起来了, “我觉得……挺好笑的?”
“你真怪。”
哎呀,被打上不好的评价了。
如果是被别人这么说,那里昂多少是要有点不服气的。可为他贴上“真怪”标签的人是希洛——而且还是在一天之前都不怎么愿意和他多说几句话,今天却很努力地在进行着沟通的那个希洛。他只觉得大受感动,欢快地点着脑袋接受了怪人的称号。
又在小客厅稍坐了一会儿,授勋典礼开始了。他们被带到镶着彩窗的礼堂,聆听了国王的赞赏。伏低身子,国王会在他们衣襟处别上八芒星形的嘉德勋章,又被授予了骑士封号。里昂期待之中的爵位并未到来,不过他本来就不对爵位有过多的憧憬。冒险者被爵位和封地禁锢一生,这种事才是真正的悲哀。他只想要继续和希洛在这片大陆冒险。
想到了她,便忍不住看她。里昂知道自己应该心无旁骛的,可还是偷偷侧目,偷瞄身旁的希洛,看她将后背躬得很低,亲吻着国王的戒指,垂散的短发几乎盖住侧脸,彩窗投下的影子落在她微微上翘的鼻尖上,仿佛她是被这抹色彩偏爱的宠儿。
授勋典礼比想象中更加冗长,但到了结束的那一刻,倒也显得短暂了。同国王一起享用了午宴,听他说起最近猖獗的海盗,配合地给出一点适当的反应,但依然觉得不自在。
午后依然留在城堡里,宫廷画师会为他们绘制一副油画肖像,于是整个下午的时间都只能一动不动地坐在软榻上,连表情都不许有半点变化。听说这副肖像以后会被挂到大陆公会的前厅,想想以后去公会都要遇上画中的自己,总觉得有点尴尬。
但至少,今天的麻烦时间已经全部应付完了。里昂压抑着伸懒腰的冲动,在正门口寻找着来时的马车,希洛却径直从他身边走过,看也不看地迈过大门,不知道要往哪里走。
“当然是往王子酒店走。”她说,“都坐一个下午了,我不乐意再坐马车了。”
希洛披上雨衣——刚刚问侍卫借来的——盖住骑士服和闪亮亮的嘉德勋章,又戴上护目镜,于是显眼的异色瞳也被遮住了。她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如此一来走到街上就谁也认不出她了。
“你就先坐马车回去吧。”她冲里昂摆摆手。
“哦……等一等。”
里昂一只脚都踏上马车了,急匆匆地收了回来,小跑着来到她身边。
“我和你一起走回去吧,可以吗?”
希洛抬了抬眼皮。透过茶色镜片,里昂笑眯眯的脸没有减去半分期待的光芒,所以她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将雨衣拢紧了些。
“想来就来吧。”她已然迈步前行,“我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