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人谓之“双陆圣手”,建康贵女郎、郎君莫不以与之对局为荣,然能胜其一二者寥寥。
姬怜旗开得胜,生病的郁结之气顿时散去不少。
但很快,一股带着火的闷气涌上心口。
第二局,谢廷玉掷得双五,将姬怜的一枚孤子击出棋盘,胜。
第三局,谢廷玉算准姬怜棋路,掷得六-四,连移两子封堵要道,又借双六,再胜。
第四局,姬怜不慎露出破绽,谢廷玉乘势打马将其逐出棋盘,又胜。
第五局,依然还是谢廷玉胜。
姬怜一连输四局,错愕不堪,百思不得其解。
这怎么可能啊?
他可是经慕容信亲自点拨过的啊!
姬怜有些恼,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去,只见对手正支颐浅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觉得受到了明晃晃的挑衅。
“再来?”
姬怜饮下一盏茶,面色沉静如水,下颔紧绷,“再来。”
于是,每下一局,谢廷玉都会以一句“再来”来勾起姬怜的好胜心。
姬怜越战越输,越输越战,输了整整一个下午,“再来”两字就好像是施了法的魔咒,让他欲罢不能。
原本该去各宫驱邪祟的谢廷玉,却在婆娑阁与人玩了一下午的双陆。
到最后,姬怜一脸郁郁不欢,一动不动地低头看着棋局,仿佛石化一般。
他已经连着输了十局了。
绛珠看着姬怜因为憋屈而泛红的耳尖,又看看垂首扔骰子的谢廷玉,心想,谢大人是不是对棋局太过投入,而没看到殿下一脸愠色?
……非也。
谢廷玉不仅知道,而且故意为之。
谢廷玉的眼神从眼前的棋盘,掠过他匀称修长捻起一枚棋子的手指,到微微凸起的喉结,柔软好看的唇,最后定格在含着嗔怒的眼睛里。
其实,谢廷玉也不懂为什么,她会觉得惹恼姬怜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她是享受看到美人脸上的怒色薄红呢?还是觉得美人愠怒时,双眸里潋滟的水色与轻颤的睫羽很动人?
谢廷玉不懂,但是好喜欢。
——啪嗒!
手中的棋子从指缝掉到棋盘上清脆一响。
又输一局。
姬怜喉结滚动,又饮尽一杯茶,握着茶盏的指节逐步收紧,因茶水泛着盈盈水光的薄唇往下一撇。
“再来。”他道。
————
一人从宫内摸出,转身拐进暗巷,再出来时已换了一身靛青布衣,头戴宽檐笠帽,快步向西行去。巷口槐树下,一辆无徽记的乌篷马车静候多时,此人纵身跃上车辕,帘幕随即垂下。
马车最终停在了梨花园外。
梨花园是一处专供人取乐、听曲、看戏的地方。
那人沿旋转楼梯疾行而上,毫不迟疑左转,至二楼尽处的厢房前站定。屈指在门板上叩出三长两短五声,听得里头传来声“进”,方推门闪入。
一位女郎正闭目靠着凭几,手指随着乐伎的琵琶曲调轻轻叩击膝盖,发髻松散,两缕头发从鬓间溜出。
“娘子。”那人靠近,在袁望舒耳边低语几句。
袁望舒睁眼,侧眸看去,“嗯?死了?谢廷玉顶上了?”
“是,听人说,当时谢廷玉正与谢贵君在蓬莱殿说话,圣上进来,正巧碰上有人递奏折,这事就恰巧落她头上了。”
袁望舒漫不经心拿着一块蜜饯,“母亲走前曾和我说过此事。祈禳使一职,虽品阶不高,却有近御前、掌丹炉之权。先帝在时,都是我们袁氏负责。昔日本有袁天鸢姨母负责,可惜她给先帝卜了一卦之后,便不知所踪,至今不知其下落。这个职位,还得是我们袁氏的人负责比较好。”
她倪了一眼那人,“你想办法把她吓跑就行。”
“小人愚钝,还请娘子明示。”
“她不是负责为宫殿祈福吗?若是她经手的宫殿接连闹鬼,却又束手无策...这等无能之辈,自然该当引咎辞官。”
再说回这边。
谢廷玉的当值生活很是惬意。上午宫殿贴符箓驱邪,下午寻空便与姬怜对弈双陆。
但这份闲适在第五日的子夜时分戛然而止。
“娘子,醒醒,宫里来人了。”有人隔着纱帐轻唤。
帐内传来带着睡意的呢喃:“何事?”
“掌事官正在院外候着,说天子发怒,宫里出了骇人之事。御赐的马车已备在门前了。”
谢廷玉掀衾而起,一切从简。由侍奴伺候着,她着一身素色外袍,仅以一条发带将发丝轻轻挽起,便踏步而出。
掌事官见谢廷玉走来,叉手行礼,额间已沁出细汗,“本不该深夜惊扰大人,奈何宫内怪事频发,还请大人速速随下官入宫。”
谢廷玉抬脚上马车,闻言忽地顿住,面上疑窦丛生,“到底出什么事了?”
掌事官左右环顾一番,倾身贴着谢廷玉的耳畔,声音哆嗦:“宫里厉鬼显形…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