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只是生病了,被一瞬间的情绪控制了,然后变得不像是自己。
许观知的声音很低,她看着坠落的舞台,表情一时间很空茫。
被黑潮化的身体已经失去了知觉。
小之在核心的破损中感到绝望,她看着已经长成的十八岁的自己,漆黑的手拉下了对方脖子上的项圈,入目的青色指印令她崩溃的笑了出来。
流泻出身体的黑潮凝聚成了一把刀,小之伸出手抱住了许观知,很温暖的一具身体,与自己截然相反。
这是她第一次喊许观知的名字,在剧场里所经历的一切完全撕裂了她,她无法原谅霍清带来的伤害,这太难消化了,以至于她看着平静的许观知一瞬间都感到割裂。
从对方平静的面容上她意识到这条时间线的许观知已经生病了,而霍清就是这场病的源头。
那柄由黑潮构成的刀刺穿了许观知的心脏。
小之的声音沙哑的响起。
“对不起,如果一开始没有改变未来就好了,如果一开始我老实的去死就好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延续了不应该存在的自我,让你这么痛苦。”
鲜血从刀尖缓缓的流了出来,疼痛令许观知皱眉,她迟疑的低头看向那柄穿透了她跟小之的漆黑刀尖,血从刀尖滴落在布料上,再次燃起了火焰。
火光点亮了整片世界,她透过尸体的瞳孔看清了小之的面容。
那是一张被黑潮爬满的脸,失去了对‘生’的希望。
潮水像是漩涡一样流转,那张脸非常的绝望。
就像曾经的自己一样。
她们交换了人生,小之看见了未来,而许观知看见了过去,如果在十二岁前的人生都是幸福,那么在此之后停滞的时间都是惩罚,偷窃不属于自己的未来最终会酿造出苦果,而小之品尝到了这枚苦果。
而作为苦果的许观知无法因为小之的所作所为而生气,因为那是十二岁的自己,人怎么能够讨厌自己?
小之像是泄气的气球,黑潮不断从她的身上泄露,副本像是碎裂的鸡蛋一样裂开了缝隙。
“如果没有响应黑潮就好了,观知,我好后悔。”
小之倒在许观知的肩膀上,黑潮代替了眼泪,而她的身体里装载了太多的眼泪,这些眼泪淹没了许观知。
它们顺着许观知的伤口往里攀爬,想要占据许观知的躯体,成为新的容器。
‘谁都没有错,是这个世界不对。’
不辩男女的声音低低的在许观知耳边述说。
‘要怪就怪这个世界好了,这个世界为什么要给你如此不幸福的过去呢?’
‘很难过吧?你也想过死掉就好了吧?死掉你就不用再面对这样的妈妈了。’
‘死掉的话,一切就能结束了。’
血液从身体里不断流失,许观知的意识也随着血液的流失而模糊。
那些随着霍清死去而麻木的情绪像是被拨动的弦,随着呢喃而起伏。
许观知仿佛回到了那一天。
霍清死去的那一天。
许观知站在了天台上,她的对面站着霍清,粉色的唇,结痂的眉毛,穿着白色的高领毛衣,黑色的毛呢中裙,光着脚丫。
她感到自己被焦急的人推在最前方,注视着霍清。
“快劝劝你妈妈啊,要是她跳下去了你以后就没有妈妈了!”
【要是没有妈妈,我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吧?】
这道念头很快速的闪过,又很快被她摁下去,这是不道德的,这是错误的。
扶住自己肩膀的人焦急的声音还在耳边,在这一瞬又像是隔了很远。
许观知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她也不明白她要跟霍清说什么,她和霍清已经很久没有正常的沟通了,自从许山死后,霍清的精神就不正常了,家已经不再是许观知记忆里的家了,太过激烈的情绪发泄到最后都只是空无,霍清像是耗尽了生命的躯壳。
人们常说爱会萌发出恨意。
可她却无法恨霍清,爱也好、恨也好,所有的情绪都是没有价值、没有意义的,她的身体像是沉重的船,有很多情绪在船里流窜,最终又消失,表达是错误的,眼泪也是错误的,闭嘴才是正确的,她应该保持沉默,沉默的就像是个死人一样,那才是正确的。
她不应当去改变,不应当去狡辩,所有都是她的错,因为她没有跟爸爸一起死在火里,活着本身就是错误。
她已经回想不起来快乐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睁眼是火光,而闭眼则是黑暗,两者都会给她带来折磨。
在每一天睡去后她都在做梦。
梦境从一开始的甜蜜再到后来的崩塌,她无数次在梦里回到那场大火,想推开许山去死,但是醒来后血液又带动脉搏,告诉她自己还活着。
她在反复的折磨下已经失常了,正面的情绪似乎已经永远被抽离出这具身体,她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不爱跟外界交谈,她的意识里竖起了一堵很高的墙,把好的、坏的、所有的东西都隔绝到墙外,仿佛这样就不会再受伤。
所以在看着霍清站上天台时,她的内心感到解脱。
与其说是解脱不如说是她想要逃避现实的卑劣想法。
放过我,也放过你好了。
她听见自己的内心冷漠的表达。
跳下去好了,你会获得解脱,我也会。
最终她沉默了,她没有对霍清说一句话。
所以她得到了霍清的惩罚。
“要是没有生下你就好了。”
霍清露出了笑容。眼泪从她的眼角落了下去,她从天台往下坠落,永远离开了她的生命。
“对不起。”
世界再次迎来死寂。
在寂静中许观知伸出了一只手,却什么也抓不住。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她茫然的看向地面血肉模糊的霍清,在那一刻,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彻底断掉了。
她感到无尽的空茫。
什么是痛苦?她不理解。
什么又是快乐?她不理解。
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她不理解。
她什么都不能理解,就像是十八年的人生在这一瞬随着霍清的死一起被带走了。
远方的声音从起哄渐渐变成了尖叫,她失去了力气,跌坐在了地上,她抬起头想要再看一眼霍清,但是却什么都没有,天台的对面空空如也,只有一群陌生的大人围绕着她,眼底露出不忍与同情。
她摇晃着身子试图站起来,却怎么也站不稳,最后被周边的大人抱进怀里。
咸湿的眼泪灌进嘴里。
许观知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哦,原来我居然还会哭,太稀奇了。
黑潮就在这时侵入了她,他们以此为养分。
他们能察觉到一个人内心的不堪,而放大这种不堪是他们最擅长的事情。
一只漆黑的眼睛贴近了她的脸庞。
‘都是你的错,要是你抓住妈妈就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