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自己胸腔中紊乱加重的心跳,远处是阿卡姆骑士幽蓝而森冷的视线,完全捕食者的眼神,他换了一把狙击步/枪,瞄准的红色准星从她的耳侧慢慢挪到胸口,像一根图钉深深钉入她张翅欲飞的心脏。
他想杀了她。
她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死亡的降临,却在下一秒又听到炸响在耳旁的枪声。她慢慢睁开眼,稳住眩晕的视线,看到红色准星游移到她另一侧耳旁。阿卡姆骑士单手举着枪,似乎在看她,又似乎没有,完全不在乎子弹落在哪儿的样子。
阿卡姆骑士一直在看她。
看她湿漉漉垂在脖颈上的头发,看她被浴水冲红的眼圈和鼻尖,看她似乎稍微一按就能出水汽的皮肤。她对他开枪,带着兔子蹬鹰的决绝,当处境调换,他握着枪,对准她的胸口,却像有一股无形的力扳住食指。只要再偏移0.1寸,她就会在瞬间变成一具不会呼吸的尸体,胸膛中却点起阴冷的火,烧过五脏六腑,他咀嚼片刻发现那是矛盾和不甘。
于是枪响继续。
塔尼亚听到一连串炸开的枪声,像连在一起的烟花群,准星以她的身体轮廓为界限勾画描边,每一颗子弹都径直擦过她的身体,每一颗子弹都只差毫厘就能沾上她的皮肤,死神正与她贴面舞,让她一动也不敢动。阿卡姆骑士是熟练掌握枪械的大师,枪就是他手中娴熟至臻的乐器,一枚枚子弹是演奏的音符,他变身成为高明的演奏家,能让每个音符精准落在他目标的位置。
塔尼亚几乎能从这诡异的连篇演奏中听出他的心绪,矛盾,沉郁,激越地撕扯,几乎是在边开枪边思考,直到靶子布满了随性编写的曲子乐谱,才找出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案。
弹壳落地声清脆,一个休止符划下。
塔尼亚胸口起伏着,身后紧贴的靶子已经完全被打烂了,描出一个人形的边。她清楚自己真的惹怒了阿卡姆骑士,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杀她。他认定她与蝙蝠侠有关,他是蝙蝠侠的敌人,大可以杀了她将她的尸体摆在蝙蝠侠面前,他言语中曾透露过这种倾向,但他一直没有付诸行动。
“回到你的房间去。”阿卡姆骑士冷漠地收起枪。
豪赌带来意外收获,一颗子弹是抛出去的筹码,或许阿卡姆骑士自己都不清楚,他已经在此番举动中泄露了真实心绪。
他不想杀她……或者说无法下手。
*
变故发生在一个晚上。
塔尼亚原本已经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了,门外传来的动静将她惊醒。她摸黑下床,贴在门边屏息听了半晌,一个个排除敌袭的可能性。
是阿卡姆骑士的声音,却不是他平常的脚步声调。他平常的脚步声一直很轻,塔尼亚曾疑惑过这么大块头的人加上全副武装的盔甲,是怎么展现出完全不同外表的灵活轻捷。现在他的脚步声很沉,似乎拖着一具很沉重的身体行走着,拉开椅子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和磕碰声,还有瓶瓶罐罐的碰撞声。
她决定出去看看,门外没开灯,一推开门就被那股浓烈的血腥味袭击了,是黑暗中扑过来的血潮。结合刚才听到的声音,基本可以断定阿卡姆骑士受了伤,伤得还不轻。
她摸黑走过去,阿卡姆骑士像那种受伤后愈发警觉的野兽,才一靠近,黑暗中铁铸的一只手就掐住她的脖子,冷漠道:“回去。”
“我可以……帮你。”受伤没有削弱他的力道,扼住她脖颈的手依然沉如重钳,让她说话都断断续续的不太利索。
那只手没有戴手套,很烫,几乎烫到了她的皮肤,摩挲着她的脖颈,似乎在衡量,半晌才慢慢松开,似乎同意了她的帮忙。她咳嗽了几声,才拿起消毒酒精和止血带,摸黑朝着他伤口的位置摸过去,黑暗中能看到枪口闪烁的冷光,像毒蛇欲咬的毒牙,威胁着她的动作。
脱去盔甲露出的肌肉就在她手下,滚烫,浸满汗水与血迹,一呼一吸间带着肌群推移颤抖。她慢慢包扎好伤口,又顺着胸口朝他脖颈和脸颊上抚摸去,力道放到最轻,有如最细柔的藤蔓,生怕惊扰到防备心极重的大型野兽。黑暗中是细碎的压抑喘/息,她描摹他的五官轮廓,比五官更令她印象深刻的是入手的伤疤,唇角,鼻梁,眉峰,脸颊,他几乎就像千疮百孔的一个陶罐,被胶水勉强粘合起来,裂痕依旧清晰可见。她现在正抚摸到的一片类似烙印痕迹,隐约像个什么字母,多足蜈蚣般死死扒在他的颧骨之下。
他的喉间随之滚动泄出闷哼,沙哑而带着一点颤,低沉的男人音调,握在手中的枪一紧,又慢慢松开。
黑暗中他们离得很近,就隔着一个呼吸,塔尼亚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压抑起伏的胸膛和身上火热腥粘的气息。
受伤的野兽。
也许失血和黑暗会麻痹人的感官。
塔尼亚感觉在他坚不可摧的防御外壳上轻轻钻开了一道细缝。她有一个猜想,正适合在这时验证。
黑暗中捧着阿卡姆骑士的脸颊,就像莎乐美捧着圣人约翰的头颅,她轻轻地吻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