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斯沉默半晌，语气一松，“我尊重你的选择。”

谈话只在短如晚安问候的间歇里，塔尼亚回卧室一头栽进被子里。迷路，绑架，逃亡，整整一天的劳累像雪崩覆盖，转眼将她埋进纯白无瑕的睡梦。

隔天起来公寓只剩她一人，布鲁斯和达米安到底是以韦恩父子的公众身份前来，为了维持人设还得在商业聚会上连轴转。塔尼亚一觉醒来精神饱满，却只能咬着三明治无所事事地玩马里奥派对，忽然听见门外铃响，她从沙发上跳起来，踩着拖鞋哒哒哒跑去开门，来者竟然是卡珊。

黑发黑眼的女孩半身融在门框阴影里，她短发拢着下颔，眉眼纤细，习惯性抿紧的嘴唇显得沉默寡言。

塔尼亚有点惊讶，“你怎么来了？”虽然相处时间不多，但她和卡珊德拉关系其实不错——就像荒野上独行的兽相遇，能嗅到寂寥的同类气息，那种曾经被掌握、被塑造、被束缚，最终幸而得救的气息。

“布鲁斯他们，不在，”她说话还有点生涩的顿挫，“你一个人，我想来陪陪你。”

“谢谢你，”塔尼亚说，“我还以为我要一个人玩一整天马里奥了。”

对方有些困惑，“你不可以出门吗？我听布鲁斯说，刺客联盟的事已经解决了。”

“我——对啊，我还能出门！”

卡珊抿唇微笑，有点稚拙的羞涩，“你第一次来这里，我想带你去逛逛。”

大抵因为布鲁斯留下的叮嘱自带“不准乱跑”潜台词，但谁能受得了一整天在公寓坐牢，而且背着蝙蝠侠偷溜出去可是从迪克那时候就形成的传统！塔尼亚兴致高涨起来，“走走走，我之前还没来过香港呢！”

一拍即合，当即换了衣服下楼。港岛漂在海上，水汽充盈，风雨姗姗，昨夜落了点小雨，楼厦街道洗得新亮，在盛夏日光下仿佛鲜艳的旧式邮票，刷了一层胶还未贴上。塔尼亚看着卡珊身上包裹手脚的黑衣黑裤，问：“你平常都这么穿吗？”

“嗯，习惯。”

“方便换别的衣服吗？”

“不是不可以——”

话音刚落，塔尼亚就拉着她进了附近购物商场，拿出选妃的架势对着琳琅时装挨个甄选——不要黑的，不要暗的，不要版型太宽的，最后挑出一件搭配开衫的鹅黄碎花吊带茶歇裙，再佐一根同色波点发箍别进耳后。卡珊换完衣服不太好意思出来，用更衣室帘幕裹着自己只露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一把掀开展露，收腰裙子很好衬托出她修长有致的四肢，别致清新。

她拽着裙角，耳根渗出难为情的红，作为报复，也推着塔尼亚去换了身衣服，高腰牛仔短裤和斜肩挂带衬衫。夏季湿热空气中，两人皮肤都鲜活肆意得像在呼吸，配上镭射墨镜，十足的靓女出街。

塔尼亚对着商场壁橱做作地推墨镜，被自己逗笑，又问：“现在去哪？”

“海边？”

正值旅游旺季，一整条海滨栈道镶嵌在岸边，人流如织。往沙滩上去，一眼望去多少身躯赤条条铺展着，像铁板上还没烤熟的肉，任由热烈阳光为皮肤涂抹焦色。塔尼亚提着鞋光脚踩在沙滩上，沙子绵软地下陷着，海浪时不时漫过脚踝，极远处海天交融，快艇游轮将蓝色绸缎剪裁出一道道白，海风拂过滚烫脸颊，携走温度，心情也随之轻盈。

只是沉重拖拽紧跟而来，负罪感如影随形，是永远遏制着快乐的保险丝。海面恍惚变成宽广的拥抱，云朵扭曲，海水也吸附着，呼唤她、催促她投入昔日亡灵的怀抱。

颊侧忽然一凉，如梦初醒。她止住踩进深水的脚步，回头只见卡珊捧着两杯糖水冰沙，有点恶作剧地抿弯起唇。

塔尼亚接过来，很是难过，“你变坏了，之前你明明不会捉弄人的。”

从海边离开，傍晚正是小吃街热闹的好时候，鼎沸人声中招牌挂起来，锅灶架起来，隔着半条街都能闻到飘香。卡珊带着她，从砵仔糕、串烧、肠粉再到酥皮包、港式奶茶挨个尝过去，期间居然还遇到了巴里先生，他提着饭盒拿着串，嘴角还带点餮渍，看见她几乎风一样跑过来，转圈看了几遍，才放松安心道：“那个……你没事就好。”

对萍水相逢的人都这么关心，巴里先生真是温柔善良的好人啊。

告别了巴里先生，来到生意红火的大排档，最后点一份海鲜蟹黄粥。店铺老板是个中年人，一口热络的粤语，塔尼亚听不太懂，卡珊却能流畅沟通。于是蛤蜊、扇贝肉与鲜虾下水，热粥煮上锅，油丰脂满的蟹黄剥出来盛进白粥，热雾将鲜味一丝丝勾出来，绕得舌尖生痒，再点缀几粒青葱，色泽丰富。

可惜坏运气来得毫无征兆，不知哪儿来几个古惑仔找上闹事，塔尼亚看着他们，居然还有闲心想这风格真有点眼熟。上世纪港片中的经典硬汉酷哥形象，皮夹克，双/枪，硝烟，机车，冷峻桀骜的面容，杀人不过点头间，受伤血流进腹沟也不会痛呼一声，不知引得多少叛逆男孩竞相模仿——杰森陶德你青少年时期是不是也沉迷过港片啊。

不过眼前这几位就是完全不入流的照虎画猫了，卡珊站起，将裙摆一绑，抬手动作间已将人齐齐放倒，结束时塔尼亚的勺子都还没放下。

身后有人替她夸出心声：“真厉害啊！这下完全轮不到我出场了嘛。”

回头一看是个十七八左右的年轻男孩，头发短茬茬，眉目间带着有点稚嫩的意气，挎了只单肩包和照相机，旅友打扮。卡珊见状一愣，“你，怎么在这里？”

男孩耸肩，“高中毕业来旅游咯。”

塔尼亚：“你们认识？”

“嗯……算是有一些业务上的合作吧。”半大的男孩子说业务这种词还真有点搞笑，他浑然不觉，继续道，“我叫孔克南。”

“我叫塔尼亚，”她回答，“很高兴认识你。”

*

回去已经接近九点，是卡珊骑摩托。难得放松快乐的一天就此落幕，塔尼亚还略有点遗憾，闭上眼听着耳侧风声咆哮，忽然有叮铃声揉入。

她打开手机一看是陌生号码，接通后却传出熟悉声音：“你现在在哪？”

“小D？”她有点意外，“你们已经回去了吗？”

“不。”达米安声音低沉，一字一句从牙缝挤出，轻易摧毁她轻松的心情，“父亲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