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口之下,扯住他衣角的是一只细瘦的手,目光顺着胳膊往下,便看见一个关在笼子里的女孩。难得一个没有改造痕迹的正常孩子,有些营养不良,十多岁,亚洲面孔,发丝眼睫和眼珠都呈现色素稀薄的淡枯,在这血腥炼狱里仿佛贝蚌伤口中的珍珠,洁白得触目惊心。
她整个人贴在笼门上,才勉强够到他一点,被枪口对准时缩了一下,又鼓起勇气:“你不是、这里的人。”
尚处变声期的稚气混合不常说话的生涩,每个短句都跟滚了巧克力粉的泡芙球一样往外掉。
杰森稍微挪开枪,面罩下的眉毛挑起一边。
那孩子又自顾自腾起祈盼:“你能不能帮我、离开这里?……我会付报酬的!”
放在这情景还真是令人啼笑皆非。他半蹲下,放平视线,“你想雇佣我?我可是很贵的。”
对方一顿,转身缩回笼子深处找东西,毛茸茸的发顶一耸一耸。杰森的目光跟着深入,才发现这不到一平米的笼子是她的“家”——笼底铺了薄纸板,角落有一只皮革铁箍的百宝箱和一条小毯子。
惊鸿一瞥足够他将这姑娘侧写彻底,无辜稚拙,被囚禁的时间不短,恐怕已经和社会脱节,又带点本能的敏锐。
目光收回时对方正巧转过身,抱着一个塑料罐子捧到面前,里面装满硬币,琳琳琅琅,上面露着两只圆睁的浅褐眼珠,郑重地问,“够吗?”
杰森不合时宜想到那种攒硬币给父母买礼物的暖心小故事,认识的人中适合听睡前故事的都有谁——恶魔崽?算了吧。“勉强够小费,”他咧唇开了个玩笑,一拍停顿,“算啦,第一次给你开优惠价。”
女孩略微扩散瞳孔,怕他反悔似的,飞快掏出一枚硬币递过来,“这个,定金。”
他接过硬币,又将兜里摸到的水果糖替换放进对方手心,历史遗留习惯,罗宾时期他没少揽这种安抚受害者情绪的活儿。对方却困惑又警惕地缩了缩手,似乎完全不认识这东西。
他忍住叹息的冲动,用上诱哄流浪猫的口气,“配合一点?张开嘴。”
她犹豫地照做,浅粉舌片压着齿尖,嘴唇一张开,糖果便隔着糖纸被两根手指推进来。
神色在怔忡后一下子亮起,浅色眼珠里整个星星点灯,正如盲人第一次目睹彩虹,浓郁甜味几乎烫伤了味觉系统。两只手飞快捂住嘴巴,害怕那颗糖从口中逃走,郑重其事的品尝中两腮都一鼓一鼓的。
杰森有点忍不住笑,换了个话题:“你在这里待了很久?熟悉内部设施结构吗?”
她含糊地嗯了声。
“好姑娘,麻烦你一件事,带我去中控室?”
她踌躇着伸出手:“再给一颗可以吗?”
“没了,先欠着。”杰森用瓷质刀片划短破坏了警报器电路,再利落地撬开电子锁。
咔哒一声笼门打开,女孩试探着钻出来,蜷缩得太久,双腿像放酥了的过期饼干,才勉强立起来就要软倒,被青年顺手托着腋下提起,掂了掂。
杰森觉得这孩子骨龄揣摩起来在十三四岁左右,外貌看上去却要年幼许多,而他再抱一盆绿植就能无缝衔接进《这个杀手不太冷》片场。
他把她放在地上,问:“对了,你的名字是?”
女孩从衣领里翻出吊牌,刻着序号18,下面歪歪斜斜写了个名字,没有姓:Tanya。
*
塔尼亚有限的记忆是一张黑白相片,封装在实验室镍灰的相框里。
长久以来她唯一的乐趣是趴在舱窗上看外面的海底,那些鱼群,海豚,发光水母与目光温柔的蓝鲸。看久了会有白制服的实验员推着她穿过一条条走廊进入研究室,用针管将各种药剂注入静脉,再在她的目光里拿起手术刀,她很早就学会了闭上嘴保持安静,经过反复惩罚,最愚钝的狗也知道服从。
她死死盯住无影灯和那些人的眼睛,落下的目光冷静又疯狂,从她的眼球抚摸到四肢。她觉得自己会这样死去,被目光活生生肢解着死去。
然而那扇门却打开了,在一个按照以往规律绝不会打开的时间,一道人影闯进来,穿着熟悉的白制服,但她立刻就辨别出他是外来者。
她看到他拉下帽子,露出鲜红的面具,衬着一片黑白灰暗亮得几乎触目惊心,像荆棘鸟被刺穿胸脯绽开的大朵血花。
她本能地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