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缩小版的灯塔实验室,中央是完好的培养舱,周围环绕着最先进的医疗设备。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的巨幅照片:年轻的晚年安站在一群孩子中间,而角落里那个面无表情的小男孩,赫然是年幼的沈忘宁。
“记忆...备份...”
晚年安突然出声,吓得沈忘宁差点松手。他小心翼翼地将对方放在手术台上,手忙脚乱地连接生命监测仪。屏幕上的数据让他心惊——晚年安的各项指标都远低于正常值,但大脑活动却异常活跃。
“什么记忆备份?”沈忘宁握住他冰冷的手。
晚年安的眼睛半睁着,目光涣散:“整个岛...是生物硬盘...存储着所有实验体的...意识备份...”他艰难地指向控制台,“芯片...插进去...”
沈忘宁照做了。主屏幕亮起,显示出一个庞大的树状图,每个分支都标注着编号和名字。他在最顶端找到了ALPHA-001,点开后赫然是自己的照片和详细档案。
“这是...”
“救赎计划。”晚年安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我偷偷...给每个实验体做了意识备份...包括你...”他试图坐起来,但失败了,“本打算等找到治愈方法后...还给你们完整的人生...”
沈忘宁的视线模糊了。他想起支离破碎的童年记忆,那些被植入的虚假片段,原来都是为了掩盖更黑暗的真相。但即使在最黑暗的地方,也有人为他留了一盏灯。
“现在怎么办?”他擦去眼泪,声音沙哑。
晚年安指向培养舱:“那里有...原始基因样本...可以提取解毒剂...”他的呼吸突然急促,“但需要...ALPHA-001的授权...”
沈忘宁毫不犹豫地走向培养舱,按照指示将手掌贴在识别区。蓝光扫过他的指纹和虹膜,系统发出悦耳的提示音。
“授权确认,ALPHA-001。开始制备逆转血清。”
机械臂从天花板降下,精准地从培养舱中提取样本。沈忘宁回到晚年安身边,发现他正盯着墙上的照片出神。
“那年你几岁?”沈忘宁轻声问。
“二十二...刚从麻省理工毕业...”晚年安的目光停留在照片中的自己身上,“多么...傲慢的年纪...以为自己能扮演上帝...”
沈忘宁握住他的手:“你救了我们。”
“不...”晚年安摇头,“我创造了怪物...然后假装是救世主...”一滴眼泪滑过他消瘦的脸颊,“包括对你...”
机器发出完成的提示音。沈忘宁取出一支装有蓝色液体的注射器,犹豫地看向晚年安。
“这会让你好起来吗?”
晚年安露出苦涩的微笑:“这是给其他实验体的...我的身体已经...与Ω系统融合过度...”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向另一个控制台,“那里有...意识传输设备...趁我还有时间...”
沈忘宁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紧:“不!一定有别的办法——”
“沈忘宁。”晚年安用全名称呼他,声音异常平静,“这是我欠你的...一个完整的人生。”
监控仪上的心跳线变得越来越平缓。沈忘宁知道没有时间犹豫了。他红着眼睛启动设备,按照指示将传感器贴在晚年安的太阳穴上。
“会疼吗?”他轻声问,手指拂过对方湿漉漉的额发。
晚年安微笑:“比不上纹身疼。”
数据开始传输,屏幕上的进度条缓慢前进。晚年安的身体逐渐放松,呼吸变得越来越浅。沈忘宁紧握着他的手,生怕一松开他就会消失。
“告诉我你的真名。”他突然问,“不是实验编号,不是Dr.晚...你父母给你取的名字。”
晚年安的睫毛颤动,嘴唇轻轻开合:“安...宁...母亲说...希望世界和平...”
“安宁...”沈忘宁念着这个美丽的名字,仿佛要将它刻进灵魂。
进度条到达100%时,监测仪发出刺耳的长鸣。沈忘宁看着那条变成直线的心跳轨迹,泪水终于决堤。他俯身亲吻安宁已经冰凉的额头,然后做了一件疯狂的事——将剩下的传感器贴在了自己太阳穴上。
“老规矩,”他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说,“数到三。”
“一。”
他按下传输键。
“二。”
剧痛如电流般贯穿大脑。
“三。”
世界在白光中溶解。
当沈忘宁再次睁开眼睛时,首先看到的是一双熟悉的琥珀色眼眸。他躺在沙滩上,海浪轻抚他的脚踝,夕阳将一切染成金色。
“这次你数得太快了。”安宁笑着说,伸手将他拉起。
沈忘宁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是半透明的。不,准确地说,他们两个人的身体都是由细小的光点组成,像阳光下飞舞的尘埃。
“这是...”
“意识空间。”安宁指向无垠的大海,“我们的记忆交汇处。”
沈忘宁突然明白了——他不仅下载了安宁的记忆备份,还将自己的意识上传到了这个虚拟世界。某种程度上,他们现在共享同一个“身体”。
“外面呢?”他问。
安宁微笑着挥手,空中出现一个悬浮屏幕:现实世界中,沈忘宁的身体正被机械臂放入生命维持舱,而实验室的自动化系统已经开始向全球发射解毒剂信号。
“血清会通过卫星网络传播,所有实验体将在72小时内恢复正常。”安宁解释道,“至于你的身体...会好好保存到有人找到这里。”
沈忘宁点点头,然后做了他一直想做的事——将安宁拉入怀中。他们的光子身体交融在一起,像两股交织的星云。
“这次换我带你回家了。”他在安宁耳边轻声说。
远处的海平线上,一只蓝闪蝶翩跹飞过,翅膀上的电路纹路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如同一个美丽的密码,等待着被解读的那一天。
海风裹挟着咸涩的气息拂过沈忘宁的面颊,他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依然躺在实验室的生命维持舱内。舱壁上的显示屏闪烁着绿色文字:【神经链接中断,意识上传未完成】。
“安宁?”他猛地坐起,扯掉了手臂上的输液管。实验室空无一人,只有机器运转的低鸣回荡在白色墙壁之间。
主屏幕上突然弹出一个窗口,安宁的影像出现在画面中。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背景是一片虚拟的海滩——那是他们刚才共享的意识空间。
“如果你看到这段录像,说明我们的计划出了点小意外。”影像中的安宁苦笑着,“你的意识太强大了,系统无法完全上传。”
沈忘宁一拳砸在控制台上:“该死的!你骗我!”
“不,我只是...做了最优选择。”安宁的影像走近屏幕,仿佛能透过时空看到他,“解毒剂已经发射,实验体会获得自由。而你的身体...需要有人照顾。”
沈忘宁这才注意到实验室角落的另一个生命维持舱——安宁的身体静静地躺在里面,胸口微弱地起伏着。他冲过去,手掌贴上冰冷的玻璃。
“他的大脑活动已经停止,但身体还活着。”一个陌生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沈忘宁猛地转身,枪已经握在手中——虽然他根本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拿起了武器。门口站着一位穿白大褂的中年女性,棕色的眼睛里满是疲惫。
“Dr.陈?”沈忘宁不确定地问,记忆中闪过这个女人的片段——她是安宁在Ω项目的助手。
“十年了,没想到你还记得我。”陈医生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我是跟着解毒剂信号找到这里的。”
沈忘宁没有放下枪:“解释清楚。”
“安宁在最后时刻修改了程序。”陈医生走向控制台,调出一段代码,“他把自己变成了载体,让解毒剂通过他的神经系统进行最后编码。这相当于...用灵魂当滤网,确保所有毒素都被清除。”
屏幕上的安宁影像继续说着:“...所以我的意识现在分散在全球网络中,随着解毒剂一起流动。很浪漫不是吗?像蒲公英的种子...”
沈忘宁的喉咙发紧:“能把他带回来吗?”
陈医生沉默了一会儿,指向主屏幕上的一个文件夹:“理论上,如果我们收集到足够多的意识碎片...但需要原始基因模板的深度授权。”
沈忘宁立刻明白了代价——他的生命能量。上次在灯塔地下室,安宁阻止了这个过程;而现在,没人能再阻止他。
“需要多长时间准备?”
陈医生惊讶地看着他:“你确定?这比死亡更痛苦...你的基因链会被逐层解构...”
“多久?”沈忘宁打断她。
“...72小时。”陈医生叹了口气,“正好是解毒剂生效的时间。”
沈忘宁点点头,走向那个放着安宁身体的维持舱。透过玻璃,他能看到安宁胸口那只蓝闪蝶纹身——现在变成了淡淡的银色,像某种信号标记。
“老规矩。”他轻声说,手指在玻璃上描摹着那只蝴蝶的轮廓,“这次换我数到三。”
窗外,夕阳已经完全沉入海平面。第一颗星星在暮色中闪烁,像谁在黑暗中按下了第一个计数。
实验室的灯光在深夜依然明亮如昼。
沈忘宁站在主控台前,看着陈医生调试那些复杂的仪器。
她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屏幕上不断滚动着沈忘宁看不懂的代码。
“你确定要这么做?”陈医生第三次问道,她的眼睛下有浓重的阴影,“一旦开始就无法逆转。”
沈忘宁解开衬衫最上面的纽扣,露出锁骨下方那个几乎褪色的“ALPHA-001”标记:“这是我存在的意义。”
陈医生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递给他一份文件:“程序需要72小时不间断运行。前48小时会抽取你的生命能量构建意识容器,最后24小时...”她停顿了一下,“最后24小时会像有人用砂纸一点点打磨你的灵魂。”
沈忘宁签完字,走向房间中央那个连接着无数管线的平台:“安宁承受过的痛苦远不止这些。”
当他躺上平台时,冰冷的金属贴着他的后背,让他想起实验室里那些被束缚的童年。
陈医生将电极贴在他的太阳穴、胸口和手腕内侧。
“会疼吗?”他半开玩笑地问。
陈医生没有笑:“一开始不会。但随着意识碎片收集越来越多,你会开始感受到安宁的记忆——包括那些最黑暗的部分。”
沈忘宁闭上眼睛:“我准备好了。”
机器启动的嗡鸣声像远处的雷暴。起初确实没什么感觉,只有轻微的麻木感从四肢开始蔓延。
沈忘宁数着自己的心跳,直到数字变得模糊...
...睁开眼时,他站在一间明亮的教室里。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照在一群正在做实验的孩子身上。角落里,年幼的自己正笨拙地摆弄一台显微镜。
“不对,镜头要这样调。”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沈忘宁转头,看到二十岁出头的安宁——不,那时他还叫安教授——正弯腰指导小沈忘宁。
阳光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眼镜后的眼睛温柔得让人心碎。
场景突然切换。
深夜的实验室,安宁独自对着电脑屏幕,脸色苍白。
屏幕上显示着沈忘宁的基因图谱和一组可怕的预测数据:【克隆体寿命不超过15年】。
安宁的手指颤抖着删除这行结论,重新输入:【通过Ω项目可修复】。
“不...”现实中的沈忘宁在平台上挣扎,“你早就知道...”
疼痛第一次袭来,像有人用烧红的铁钎插入他的头骨。沈忘宁咬紧牙关,尝到血腥味。陈医生焦急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的生命体征不稳定!要暂停吗?”
“继续!”他嘶吼着,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记忆的洪流更加汹涌。他看到安宁偷偷修改实验数据,看到他在深夜为小沈忘宁读故事书,看到他在得知项目将被军方接管时的绝望。
最痛的是火灾那天——安宁本可以逃走,却转身冲向儿童实验区。
“ALPHA区还有孩子!”记忆中的安宁对警卫大喊,然后头也不回地冲进浓烟中。
沈忘宁的灵魂在这段记忆中燃烧。他感受到安宁找到他时的狂喜,也感受到横梁砸下来时的剧痛。最难以承受的是那种决心——即使付出生命也要救他出去的决心。
“啊——!”现实中的沈忘宁弓起身子,像条离水的鱼。监测仪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血压超标!”陈医生手忙脚乱地调整设备,“必须暂停!”
“不...”沈忘宁满嘴是血,却露出疯狂的笑容,“我看到了...我全都看到了...”
他看到了真相。
不是被植入的记忆,不是实验记录,而是那个真实的、有血有肉的安宁。
那个会为实验失败摔杯子的安宁,那个偷偷给孩子们带糖果的安宁,那个在得知沈忘宁被列入销毁名单时哭到呕吐的安宁。
疼痛达到顶峰时,沈忘宁的意识突然变得异常清明。
他明白了安宁最后的选择——不是出于愧疚或赎罪,而是最简单最纯粹的爱。
那种即使记忆被抹去、即使相隔十年、即使变成完全不同的人,依然会在重逢第一眼就认出的爱。
“收集率85%...90%...”陈医生的声音颤抖着,“还差最后一点...”
沈忘宁的意识开始飘散。恍惚中,他看到一只蓝闪蝶从监测仪上飞起,翅膀上的纹路正是安宁胸前的纹身。蝴蝶停在他的鼻尖,触须轻触他的皮肤。
“三。”他无声地说,然后放任自己坠入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轻握住他的手。那触感如此真实,沈忘宁不敢睁眼,害怕又是一场幻觉。
“数到三就睁眼,老规矩。”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带着笑意,“一...”
沈忘宁的眼泪浸湿了绷带。
“二...”
他感到有手指拂过自己的脸,擦去那些泪水。
“三。”
睁开眼时,阳光正好。安宁坐在床边,脸色苍白但眼睛明亮。他胸口的蓝闪蝶纹身已经恢复成深蓝色,在白色病号服下若隐若现。
“欢迎回来,ALPHA-001。”安宁微笑着说,手指轻轻描摹着沈忘宁锁骨下方的编号,“或者我该叫你...沈忘宁?”
沈忘宁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安宁拿起床头的水杯,小心地喂他喝了一口。
水是甜的,里面掺了蜂蜜——就像多年前实验室里他们偷偷分享的那样。
“解毒剂...?”沈忘宁终于能发出声音。
“全球实验体都已康复。”安宁帮他调整枕头,“包括你——虽然你的基因比较顽固,多花了点时间。”
沈忘宁这才注意到自己手臂上的蓝色纹路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健康的肤色。窗外,海鸥在晴空中鸣叫,海浪声温柔得像首摇篮曲。
“72小时?”他问。
安宁摇摇头:“三周。你差点把自己耗干了。”他的声音突然哽咽,“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可以...”
沈忘宁抬起依然无力的手,轻轻碰了碰安宁胸口的纹身:“因为某个傻瓜科学家告诉我...故事才刚刚开始。”
安宁的眼泪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温暖得像那年夏天实验室窗外的阳光。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只蓝闪蝶停在窗棂上,翅膀上的纹路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如同一个终于被解开的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