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你竟不知道府衙不管这些琐碎事儿。”小孩儿补充,大抵是心中已有底气,这次的声音比说先前那句时大了些,“这可是三岁小儿都知道的事儿!”
焦业张了张嘴,有心想为自己辩解什么,又觉得这会儿大概辩解也无用。他原以为自己总叫齐止用言语堵住嘴是对方仗着自己心悦她,想不到自个儿竟连她年幼时都辩不过。
小孩儿大抵是当焦业默认,那只手在他掌心中轻轻挠一挠,像是根羽毛似的,让他无端觉得心上有些发痒。
“神仙,”小孩儿道,“——所以你是看不过眼,要来带我走吗?”
“我早过惯了得帮他们洗衣做饭的日子,我早听够了那些所谓的女学。我不想做什么寻常女子,尚未出嫁时得听父母的话,出嫁了又得听夫君的话,捱到他死了又得听自己儿子的话。”
稚嫩的童声像是道不可避的雷劫,将他生生劈成两半。
焦业睁开了眼。
旁边的齐止此时正砸吧着嘴,似是在做什么美梦。魔皇看向周围,确定了他二人此时已不在秘境内,而在秘境外。
魔剑已显了原本的模样,在不远处的半空浮着,足以威慑那些想趁此时对他二人下手的修仙者。
他轻轻拍了拍齐止的肩膀,看她悠悠转醒。
然后焦业眼睁睁的看着齐止忽然转过头来,然后伸出手捏了捏自己的脸。
“怎么?”焦业并未挣扎,他对齐止的过界行为一向是懒得挣扎,说是纵容也不为过。
“你那会儿长得倒还挺可爱。”齐止说,“想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小将军。”
“小将军?”焦业将她拥入自己怀中,正要说些什么,忽然问道,“——是你吗?”
那位我心心念念了许久、快要忘掉究竟是何模样、又是做了什么事儿才使我如此记挂的故人,就是你吗?
“什么?”齐止换个姿势,她倒是很潇洒,直接将自个儿的重量全压在身后的魔皇身上。
“是你带我入的宗门吗?”焦业缓缓问。
“我只是从别人手中救下你,和你同走了一段路而已。”齐止想了想,“趁你睡着时我便走了,想着要如何从这秘境中出去,并未带你入宗门。”
“是坐在树上么?”焦业再问。
齐止下意识点头,随后扯他衣袖,小孩儿瞧见新奇玩意儿还先别人一步攥在手心中似的跟他炫耀:“那小子可比你可爱得紧,还会跟我吃醋哩!”
“说得好似我就不会吃醋似的。”焦业登时拿眼刀子剜了齐止一眼,“怎么从来没见你说我可爱?”
“他吃醋还会同我道歉。”齐止振振有词,“你吃醋不仅不道歉,还要打人!还会阴阳怪气!”
“他当时可不是你道侣。”焦业闻言冷笑,“自然没有资格打人和阴阳怪气。”
“打住!”已做了合欢宗长老的齐止自然晓得再说下去便会惹得眼前的人炸毛,当即在胸口比个叉,再转头问他,“你呢?碰上过去时我没有?长什么模样?可爱不可爱?”
焦业有心想说句跟你一比倒确实显得可爱作反击,转念一想,她对上自己时一向脸皮厚。听了大抵也只会觉得自满,再道上一句这是自然,干脆选择实话实说:“年满十四,不过论可爱……比不上你。”
“那是自然!”齐止点点头,随后扳着指头,“十四岁……我入宗门时似乎便是十四,不过那时的记忆并未留下多少。”
“没留下记忆也好。”焦业想起那个扯着他裤脚同他撒娇的小孩儿,唤回了那把剑,“也没什么可记得的。”
他将少时的齐止扔给自己后并未当即转身离开,而是候到那个自己不情不愿地带小孩儿进了合欢宗,看小孩儿毫不犹豫的喝下了那一瓢水。
十四岁,想来也留不下什么。
留不下也好,那些关于人间的事儿……有的也不必记得那样清楚。
“不过你直接将十四岁的我送进宗门。”齐止看出焦业不打算多说,没有多问,而是调转了话头,“就没人说些什么吗?”
“我没有领你入宗门,”焦业看向飞进自己手中的魔剑,指尖在上面随手点了点,“我是将你领到了那个我的面前。”
十四岁不明白这些的小孩儿自然不会明白世间为何有两个长相一样的人,更不明白他二人为何剑拔弩张。但她记得是谁给自己买的新糖画跟各式各样的果子,又是谁给她小心扎好头发,只攥着对方的衣摆,来回打量着他二人。
焦业并未理会对方冲自己拔剑的动作,只将自己腰间的那个香囊取下,让对方瞧那些针线纹理。在军中很多事儿他都得自己来,乃至缝制衣裳,到为自己包扎,他的针线活便是在当时练出来的。
“我便是你,”焦业随口道,“你不必怀疑。”
说罢,也不待对方看清上面的纹理,便再次将那香囊给小心系好。
“胡说八道,我又怎会入魔?”此时身上还穿着合欢宗服饰的弟子对魔修是抵触的,看了那熟悉的针线纹理后也只是握紧了剑,不过到底是顾忌着旁边那来回瞧个没完的小孩儿,将那剑收了回去。
“尽说些废话,你当我就想入魔么?”焦业脸上已然有些不耐烦,他不相信别人,也不见得多相信过去的自己。若不是还得早些回去陪自家道侣,更不确定这秘境多久会送他出去。他早在秘境中将这小孩儿养大了,哪里还需要跟另一个自己废话!
“什么是入魔?”小孩儿插嘴道。
“为情所困,为执念所困。”焦业弯下腰看着她,冲她笑了笑,“便会入魔。”
他特地将情字给挑出来说,眼前站着的似是才入宗门不久的弟子自然听得出他的意思。
那年少时的家伙低头看那小孩儿,脸上红了又白,最后白了又红:“她现下还只是个孩子,便是往后长大了,又能好看到哪儿——”
“噤声。”焦业冷然道。
他站起来,走到少时的自己身边,传音道:“你最好记得你说的这番话,往后可千万别为她入了魔。”他可没有那么好的心肠,会特意嘱咐自己。干脆叫这小子困扰,去受他受过的罪,担本可以避开的劫。
“阿止,”焦业低下头,唤小孩儿到自己身边,“你想远离那些生活,想要活得和被框住的一部分女子不同,对吗?”
“对!”小孩儿仰头看着他,模样与自家道侣馋嘴时想要在他这儿讨吃的时别无二致。
“那你便跟着这个……家伙去。”他笑道,“他会告诉你有望成为神仙的门派有哪些,你到时自个儿挑个合眼缘的便是。”
小孩儿想了想,问:“你呢,你在哪个宗门?”
“我没有宗门。”焦业道,“但放心吧,我们定会再次相遇。”
——我会在此处,等你来。
“莫非这次不是什么秘境,”齐止的声音传了过来,听上去似是带了几分困惑,“而是天道授意?”
“有可能。”焦业想了想,“不过此前我并未遇上类似的情形,因此也不能确定的告诉你这究竟是不是天道所为。”
“你还想谁陪你一块儿遇上这样的事儿?”齐止当即道,“直说便是,我还会同你置气不成?”
……他刚才那话似乎不是这个意思。焦业陷入了沉思。况且上次只是给个救自己的妖修一点儿道谢的东西就被齐止揪着不放,直到那个妖修死了为止。他可不打算重蹈覆辙。
“……我只想同故人一道。”焦业拍了拍齐止的头发,“那位记不起面容,只记得她当时坐在树上,只可惜已有道侣的故人。”
“是我吗?”齐止问,但脸上笑吟吟的,明摆着是明知故问。
焦业不答话,索性她早不是那个需要他全说出来才能懂的女子,也不需要他答,反倒笑的更开心。
本以为他们二人到现在不过只有二世的情,这样想来……兴许这是第三世的缘也未可知。只是二人当时都并未及时抓住天道送来的红线机缘,幸而他二人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了对方身侧。
齐止等来了他,他也同样等来了齐止。
“只是自我们大乘后到秘境探索,便总能寻到什么天灵地宝。”齐止忽然道,“这次似乎是头一次什么也没找到。”
“这可不见得。”焦业摊开自己的手,将那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帕子给拨开,露出里面两样饰品。看来刚才那处真是天道授意,不然他怎么能将这两样饰品带出来。“我现在为你戴上?”
“我现在身上的衣服颜色似乎和这两样东西不搭,而且我这短发……戴着这些也不好看,还是留长了再戴好些。”齐止咕哝着。
焦业抿了抿唇:“是我考虑不够周全。”
他为齐止买饰品似乎从来不会考虑什么配不配衣服颜色,他只在乎齐止喜欢的饰品样式和齐止口中的这些材料最后呈现出来的色泽,他只是想将那些好的都买来堆在她身上。
齐止咬了咬牙,摸了摸那两样饰品。下一刻突然坐直了,随后转头看向身后的焦业,催促道:“算了,不管了,给我戴上!”
“当真?”焦业看着她,“你不是说戴着不好看吗?”
“我才不担心别人觉得好看不好看呢!”齐止振振有词,“反正我现在境界已是大乘了,自己开心便是。至于看着是不是不伦不类……这有什么大不了的!现在还有谁敢笑话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