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川眸中含怒,却是一把抓住凝烟:“你怎么一个人乱跑?还不回去呆着!”
众人见此,皆啧啧称奇。
“英雄难过美人关哦!”
“我就说嘛,樊大侠丰神俊逸,又一身正气,怎会没有小娘子喜欢?”
我正看得有趣,却感到云中洲那群人里,一道目光直直朝我看来。
是先前那个默不作声一直低着头的少年。他双眸极黑,肤色苍白,殷红的唇色衬得他在夜间形如鬼魅。
我朝他微微一笑。
妖魔鬼怪我见的还少么?
他见我如此,却又很快低下头去。
我待要探究,先前那络腮胡站出来振臂一呼:“既然是一场误会,大家便散了吧!我海沙门先告辞了!”
他之后,众人陆续离开,云中洲的面子还是要卖的。
凝烟也不知与樊川有什么渊源,在边上嘀嘀咕咕好一会,我瞥了一眼千重,他看上去若有所思。
林知许仍在安慰掉眼泪的薛寒采,我狠心地打断了他,问:“林兄,海沙门是个什么帮派?”
倒不是我孤陋寡闻,以前江湖上大大小小的帮派我也都清楚得很,只是这海沙门——
林知许被我一问,只好恋恋不舍地转过头来,思索片刻摇摇头,眸中一片诚挚:“我竟也没听过。”
我盯了他一会,笑道:“既然如此,便随他去吧。”
那边凝烟与樊川也商议完了,告诉我们两个消息。
好消息是,今晚有地方睡了。
坏消息是,只有两间房。
凝烟薛寒采一间,千重林知许一间。
千重执意让我,我大手一挥把他赶进房:“爷出去散步。”
夜色催更。
我独自往城西走了一会。
郴州原本不大,人也不多,因着万盟会添了不少人气,故这个点街上也有不少赶路的江湖人。
直到人声渐悄,我停在一家医馆前。
这是郴州的分坛。我上回来时,分坛坛主的女儿才刚到我膝盖,抱着我的腿要糖吃。
现在馆门大开,四面荒寒,别说人了,鬼影都没一个。
桌椅坛罐断的断,碎的碎,地砖缝的尘土里混杂着斑驳的深色印记。
我蹲在倒下的碎裂门板上,对着那大片的暗红色手一摸,凑近鼻尖——浓浓的铁锈味。
虽早有预料,心中还是不免愤恨。
这是我婆罗教分坛弟子的血。
因我白覆舟一人的愚蠢和妄为,致使婆罗教上上下下付出千百条人命。
我不配当这个教主。
树影绰绰,在风声里如泣如诉。我想起海沙门说起杀我教中弟子时的轻描淡写,目光变得狠戾起来。
我起身道:“出来吧。”
从我出客栈就有人一直跟着,不远不近的,原以为是要杀我,如今却一动不动,像是窥探一般。
无人应答。
我右手抬腕,提气往右后方拍去。原本就破碎不堪的门墙哪禁得住我一击?顿时散作瓦砾飞尘,四下崩裂。
而那后面却空无一人。
好快的轻功。
纵使他身形再快也快不过我的耳朵。风声一动,我便循迹跟去。
他跑得飞快,几乎只能看见月光下的残影。我一路穷追,发现他竟是在带我绕弯子。
我观他轮廓冷笑一声,运气扬声道:“云中洲也不过如此,只会些雕虫小技罢了。”
那人身形一顿,却足以让我看出是谁。
果然,正是先前那个云中洲的少年。
“还不停?”见他继续兜圈子,我脚边飞起一块石子朝他打去。他如游鱼一般划开来去,但终归因躲避慢了一刻,我得以追进一些。
几番下来,我已经与他靠的极近,他脚下生风,却并没有太多内力。
但我总与他差几步。
我想伸手抓他:“樊川让你来的?”
他毫无意外地躲开,边跑还不忘摇头。
那少年似乎心性有缺,要么不说话,要么几个字地蹦。
“你跟着我做什么?”
“你,不对。”
“哪儿不对?”
“气。”
“说清楚。”
他又不说了。继续闷头跑。
就这么你追我赶跑了小半夜,我觉得无趣,便停下来。
我靠着树休息,却见他也停了,走到我面前道:“手。”
他面色极其认真,漆黑双目只盯着我的右手。
我想了想,缓缓将手腕递过去。
脉门在此,为防他对我不利,我左手已在身后成爪,随时准备出手。
他恍若未觉,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瓶子,细碎的金粉如蝴蝶轻落,我手腕上渐渐浮出一道短小的金线,从伤口处往掌中延伸。
他收起瓶子,点点我的手心:“死。”
我把手放在月光里,那条线像只弓着身的小虫:“你是说,如果这线到我掌心,我就会死?”
他点头。
“还有多久?”
他摇头。
我又盯着那金线看了一会,然后把手收进袖子。
还有几个时辰天就亮了。
天亮便要赶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