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这般不留情面,江别鹤不得不出声为女儿解围道:“玉燕是小白燕生的,也是我的女儿……”
话还没说完,江刘氏率先反应过来,不可置信道:“小白燕?当年秦淮河上的歌妓?!”
江别鹤自知理亏,面对她的怒火也不敢出言反驳,只得忍气吞声地听着接下来她一句句的辱骂。“江别鹤,你别以为自己是什么仁义无双的大侠,便有沾花惹草的权力。老娘告诉你,十七年前,你刚娶我为妻,便与歌妓有染,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当初,干爹劝我容忍你,是他老人家器重你,暗中支持你在江湖行走,你才赚得这个仁义无双的绰号。你还记得,你是如何向我起誓的吗?”
“记得,江别鹤向来说话算话,一句是一句。”江别鹤闭了闭眼,不顾江玉燕在场,有些难堪地说道,“我起誓,永远不再见那个人。”
江刘氏步步逼问:“你还对我说过什么?”
“我还说过……彻底,忘了那个人。”
听到这里,江玉燕再也维持不住方才的谨小慎微。她可以忍受江刘氏对自己的冷言冷语,却断然无法眼睁睁看着她在刚认的父亲面前辱骂自己的娘亲,更无法接受父亲说要彻底忘了娘。
他们怎么忍心?
听到江别鹤的誓言,她再也忍不住,扑上去抓着他的手,一字一顿恳求道:“爹!这十七年来,娘一直没有忘记你呀!”你怎么可以因为家中悍妻的逼迫,便决意要忘了她呢?这样一来,我娘这十几年来的苦苦等待算什么,我这些日子来为了找爹而吃的苦又算什么!
打断她动作的,是满面寒霜的江刘氏。她抬脚将江玉燕牵在父亲衣袖上的双手踹下去,冷声道:“住嘴!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你给我好好地跪着!”
江玉燕满腹的委屈,在见到江别鹤的不作为后,不得不重新憋回心底。只是心中积攒的满腔失望,却是再也掩不住了。
这时江刘氏又道:“江别鹤,我知道你还想着那个小白燕。哼,你不用解释,老娘说你是,你便是,你骗不了我!自打这女子一进江府,我便知道来者不善,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仇恨,不单只仇恨我,也仇恨你!”
这怎么可能?玉燕这么迫切地想要认爹,还因为找他而吃了那么多苦头,爱他敬他还来不及,又怎会对他抱有恨意?江别鹤心中不以为然,面上却仍不好顶撞她,只得作出一副被她一番话说得无地自容的模样,同她打商量:“夫人,玉燕既然来了,总得想个解决的办法吧。”
好不容易与生父相认的喜悦,在见到他对江刘氏的做小伏低时,终是一寸寸破碎成灰。江玉燕对于父亲的怯懦已经心灰意冷,听到这话,只跪在地上哀哀道:“既然大娘不愿意留我,那我还是走吧。反正爹已经认我了,我很满足了。”只字不提方才江刘氏到来之前她想要留下的意愿。
对此,江别鹤还未表态,江刘氏倒先冷哼一声,讽道:“来得容易,你说走便走,未免也太看轻我江家刘氏了吧?”
江别鹤以为她肯松口,不禁喜道:“夫人,你的意思是留下玉燕啦?”
的确是要留下,不过却不是要留她做二小姐,与她的掌上明珠玉凤平起平坐的。江刘氏冷哼,在父女二人殷切的眼神中淡淡道:“留下她做侍婢吧。”
江别鹤震惊道:“这,这……这怎么可以呀……”好歹也是他的亲生女儿,怎么可以做一个卑微的侍婢?
“怎么不行,连收一个侍婢老娘都没权吗?笑话!”
江别鹤知道此时绝不能惹她生气,便不得不采取迂回战术,提起送女儿过来的花无缺等人,希望能借此让江刘氏有所顾忌,“夫人,我的意思是,花无缺是她朋友,且知道她的身世,如果在江湖上传将出去……”
江刘氏却不轻易上他的当,多年夫妻,他肚子里打什么主意她还能不知?因而冷笑道:“除了你那好友红叶先生之外,谁还会替你传家丑?至于花无缺,他是什么人?他只是移花宫的一个打手罢了,凡事都要回去请示邀月、怜星两位宫主,他敢未得允许宣扬你的丑事?至于那个小鱼儿和铁心兰,更不是什么人物,小小的角色,连你这个仁义无双的江大侠都罩不住?你很少这样谦虚啊,相公。”
说到最后,她咬字极重,提醒着江别鹤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后者自知自己如今的地位全靠她干爹刘喜的扶持,不禁心生怯意,不忍地看了眼跪着的江玉燕,又转回来请示道:“夫人,那你看该如何安排玉燕呢?”
“首先,她不许姓江,她与江家绝无关系。”
不理会江别鹤父女俩的震惊,江刘氏只是对江玉燕冷声呵斥道:“看着我!”
江玉燕忙抬头看她,却不料下一瞬对方竟是对她愈加为难,“你既进了江家,就该由家主给你改另外的名字,你就叫——”
“我能叫小燕吗?”江玉燕自知父亲靠不住,只好含泪恳求,奢望能保住娘亲留给自己最后的念想。
“不行,要叫小狗!”
这话一出,连江别鹤都震惊了。父女二人用如出一辙的恳求眼神望着江刘氏,江刘氏却不愿搭理,只自顾自道:“小狗,收拾好你的行装,我派江但带你去下人的地方,今天就开始干活。”
“此事,我来吩咐。”江别鹤这时终于缓过神来,试图从她手中接过这件事,好提前打点好一切,不让人为难他的可怜女儿。
江刘氏倒是同意了,却并不怎么信任他,只道:“你吩咐小狗,叫她不要私自与人说话,更不要妄想逃走!否则,江家有生杀侍婢之权,她会死无葬身之地,知道吗?回答我。”
后面的话,却是对江玉燕说的。柔弱的女子眼睫含泪,最终低下头去,喏喏道:“知道了。”
“下人跟主人说话要有礼貌。”江刘氏伸手揪住她耳朵,教她,“应该说,‘夫人,小狗知道了’,再说一遍!说呀!”
江玉燕被她恶狠狠推开,捂着耳朵流泪。“是,夫人,小狗知道了。”
江刘氏这才满意,对边上一直隐忍不发的江别鹤吩咐道:“你去打发花无缺等人住在较远的别馆,干爹的使者来了,不便相遇。”
一句话,成功震慑两个人。江别鹤只能忍气吞声,应道:“好,我去办!”
他越过江玉燕往外走,走至门口时顿住脚步,却终究没说什么。江玉燕只能无助地看着他的身影隐没在门框后,至此,心中最后的那点希望也泯灭了。
“小狗,你以后不得进前院、大厅、花园、书斋!随我来!”
江刘氏恶声恶气的指使之言回响在耳畔,江玉燕顾不得感伤,连忙起身跟上。或许连她自己都说不上来,对于江别鹤的离去,她的心中到底是难过多一些,还是后悔多一些。
认亲成功的激动褪去,她只知道自己内心深处已经渐渐意识到,她的父亲江别鹤,并没有娘亲描述的那样好。
她被骗了。
她们母女二人,都被他给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