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交,还而已,当小孩子听不懂话外音么?卿烻心里有数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把手里东西一摞,拉着绳以法跪倒在尘埃,“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几个响头磕下来,老者并没有推却,反而坦然端坐在那里,慈眉善目地看着俩孩子给他行礼。“拜师学艺不带强买强卖的。”
言外之意:萍水相逢异乡客,彼此之间隔着山高路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我和哥哥学本领,只为打败厚颜无耻、狼子野心的匈奴人,给我爹爹妈妈报仇,保我陆帝国疆土完整,百姓无忧。”瞅瞅,明明软磨硬泡,却往自己脸上贴金,还说得天衣无缝。卿烻义愤填膺到热泪盈眶,“求大师发善心,就应允了吧。我和哥哥都是名门之后,绝对不会坏了您的一世英明神武。”
老者挥袖拂去娃儿脸上的泪痕,慨叹道:“侵略我陆帝国的可不仅仅是匈奴人,还有大月氏人,突厥人,契丹,鲜卑,吐蕃,哪一支异族杀戮者来犯,都会让我们的国家腹背受敌,尸横遍野。”
“来一亡一,来二死一对,如果我们怕了他,就永无翻身之日了。”卿烻横眉立目,"'莫嫌旧日云中守,犹堪一战取功勋'。"
老者不动声色,垂目良久,才缓缓道:“有战争就会有死亡,你当真不怕吗?”
卿烻两手一比划,“头掉了碗大的疤,二十年后投胎又是好汉一条。”
背得这么溜,跟秃噜面条似的,都是你爷爷用过的台词吧。“娃娃,懂什么叫身临其境又浴血奋战吗?”
蜜罐里泡大的小孩子,没被风吹雨打过,哪里体验得到真刀真枪的残酷。
绳以法的肠子没有那么多弯弯绕,但老人身上自带的压倒一切的态势,已经让男孩子折服了。他冲上抱拳,“仙师,坏人排山倒海又怎样,不过乌合之众罢了,他们都是各为其主而来,我们陆帝国的将士万众一心,哪个敢越境犯我领土,绝不姑息。”
卿烻的作派里不乏煽风点火的成分,大人的眼睛又不瞎。可绳以法这个少年,明显是心口如一的真性情。老者目光如炬地瞧着他,不住地点头,然后叹了口气道:“道玄事卿醇事无不令人万箭穿心。”
李道玄的英雄事迹早成传播海内之颂词,人家居然把自己的爹爹与彪炳春秋的大人物放在一起论说,卿烻的小心灵忽地得到震颤,就要放声大哭,一口痰没上来,晕过去了。
“卿儿——”没容绳以法挨到卿烻的身,老人挥手而上,先抚背,后捏颈后的风池穴,软塌塌的小孩子又苏醒了过来。绳以法的心从惊恐到感叹再到欢欣,那叫一个大起大落,抱住卿烻的肩头破涕为笑,“吓死我了!”
卿烻拍了一下子他的天灵盖儿,“我比单于几十万的精兵铁骑还有威力,你就这么不禁锤炼?”
匈奴再恶再猛,我是不惧的,我只怕你有个好歹。
“刺史大人到!”长街尽头有当差的鸣锣开道,绳大人骑着棕红色战马在前,后面跟着一顶八抬大轿。绳居牧跳下坐骑,给老者双膝跪倒,“真人,小侄来迟了。”
真人起身把绳居牧搀扶起来,“贤侄干嘛兴师动众的,我自己又不是不认识衙门。”
俩小孩看呆了,哪段儿和哪段儿,他们居然认识。卿烻跟绳以法耳语道:“瞧瞧,我慧眼识英雄吧。”
绳以法知道自己拜师有望,脸蛋儿都烧了起来,“小烻,分开以后你会想我吗?”
卿烻连推带搡他,“嘴不对着心的大傻子!”别特么找乱七八糟的由头不让我学艺,还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弄得人家心里跟掏空似的。就你这不上调的货,谁能放心让哥哥独个飘零四海。
一老二少坐在轿帘后面,长者的手上捧着大包食物,卿烻和绳以法比着赛填鸭。
“这么样儿地狼吞虎咽,不会把我们撑死吗?”绳以法说着,还往卿烻嘴里塞炸茄子。咬开焦黄的外壳,里头是甜丝丝的果肉,入口即化。
“哼,你们的胃全给那帮子庸医弄坏了。”真人又挑了根炖得流油的羊腿撂到绳以法手上,“是条汉子,就来者不拒。”
提到烈马剽悍、血液淬毒、杀人如麻的匈奴,中原人就不寒而栗,如果我连这都入不得口,哪有力气去痛击敌军。绳以法想到做到,狼吞虎咽地就把烤肉吃干抹净。
受了感染,卿烻也跃跃欲试,伸手刚要去摸块荤东西,却叫真人拦住了,“你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贪多嚼不烂。”
我是清脆的豆蔻,为了少给太医找麻烦,等以后离了是非之地再胡吃海塞不迟。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刺史府的角门,卿烻拽着老者的袍摆不撒手,“爷爷,您是哪位真人啊?”
“你拜了半天师父,现在才想起问名和姓?”真人躬着腰数落他,“你哥哥我要定了,至于你么——得三思而后行。”
“难道您是……是赤衡真人?”卿烻的手有点抖,话里带着颤音。
绳居牧给赤衡真人赔礼,“小孩子家不懂事,望真人莫要怪罪。”
赤衡真人笑呵呵,“有卿儿陪伴,我们以法少了许多寂寞啊!”
■■■
折腾了一日,不但天从人愿,又把师父请到了家里,绳以法一边给卿烻搓背,一边“嘿嘿”笑。卿烻把他受伤的手捉过来仔细瞧看,虽然皮开肉绽,却仍不见溃烂之态。他小心翼翼地轻抚落红处,“哥,疼吗?”
“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