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人只会戒备可能隐藏于此处的敌人,注意力很快就被沙发上昏睡的人吸引过去,谁会一开始就仔细观察天花板有没有隐藏字迹?
仅此一处细节就暴露出对方对人心的精准算计。
工藤新一翻过他的身体,确实在盒子侧面看见了跳跃的红色数字,透过透明的塑料外壳能够看见电线与内部连接,确实是真正的倒计时。
“现在还有八分钟,不要乱动,我有时间拆炸弹。”他说道。
“工藤侦探,现在可不是你对普通人大发善心的场合。如果你坚持要救人,那我恕不奉陪!”蜥虎左顾右盼地环顾四周是否还设有其他致命机关,置身陌生的环境令他远没有工藤新一那样从容,语气恶劣道,“别耍心思,我会在楼下盯着你。”
蜥虎说完,就立即带着他的人飞速离去。奔跑声又响又急,竟然是连下行的电梯都不打算等,径自向楼底冲去。
另一边在屋内,醉酒男子的身体已经抖如筛糠,慌乱的眼神不断地在身上的炸弹和工藤新一的脸上来回游离。
“怀疑我不能救你?”工藤新一此刻居然微笑了一下,语调还是上扬的,搭配在近距离中冷静至极的蓝色眼睛所展现出的神情,形成一种强烈的气场。
他没有承诺什么,平静地说道:“我要开始拆弹了。”
修长稳定的手指放在塑料外壳上开始作业,醉酒男子似乎从他的镇定中汲取了希望,停止了惊恐地颤抖,眼神中浮现出了期盼的神采。
工藤新一从腕表内侧抽出一根银色的圆轴,这是博士为他改造的,手表内藏多个配件,可以组装成多功能的工具。他轻轻拧下固定外壳的螺丝,用薄刃割开假显示屏与炸弹的连接,打开炸弹的外壳——这是拆弹工作中无法规避的步骤。
这部分进展得还算顺利,他看了眼剩余的时间,还有六分多钟,抓紧些时间也能完成,凝神屏气地检查电线的构造,手法娴熟而谨慎。
公寓的客厅有一面时钟,指针一帧一格地匀速向前迈进,就像死神一点点收紧勒在二人脖颈的索命绳索。
工藤新一垂着头,偏长的额发遮住眉眼,唇不自觉地抿直,大概是被一连串的意外推动得不得不顺势行动,内心罕见地萦绕着一种被人看透的感觉,紧绷着精神读秒倒数,隐隐觉得似乎还有什么被他遗漏的东西。
挑中一根电线,用剪刀切断内芯的瞬间工藤新一微微一顿,发觉手感不对劲,他看见剥开的橡胶外壳内里除了内芯之外还缠绕了一根更细的电线,顿时心脏急跳,暗叫不好。
这里面居然还藏着另一条暗线!
他的刀刃太锋利,意识到的瞬间两根电线已被齐齐切断,在“滴——”的一声尖响后,侧面显示屏的倒计时骤然加速,剩余时间飞速缩短。
只经过短短一次急促的呼吸,倒数已然逼近了终点!
被锁链捆住的男子发出一声绝望尖厉的惨叫,身体如同癫痫发作般剧烈挣扎起来。
即便工藤新一也在瞬间如被扼住了喉咙,冷汗浸透后背。
最后的生死关头,他伸手抓住炸弹的内芯主体,生生将其从外壳里扯了下来,转身要向窗外投去。
与此同时,倒计时归零。他手中尚未抛出的炸弹随之膨胀裂开!
工藤新一依从本能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烈火焚身的剧痛,接下来是生是死只能听天由命了——
然而想象中的爆裂震响和高温灼烧都不存在。
“——噼啪!”
只有一声纸筒炸开来的响炮声。
他的掌心被空气炸得一麻,心脏也猛地一缩,一阵麻痹之感传来,随后在惊愕中身上落满了缤纷闪亮的彩纸屑。
耳边回荡着欢乐颂的乐声,音质粗糙差劲。
竟然是年轻人中极其常见的廉价派对礼花。
在死里逃生的惊险氛围下,欢快的音□□出一种黑色幽默。
工藤新一摊开手掌,凝视着一张黑色卡片,扫过上面笔迹嚣张的文字,神情变得危险莫测。
被摆了一道。
夜风从窗外吹来,暧昧地勾过工藤新一被冷汗浸湿的脖颈。周遭过于安静,他醒过神,看向房间中的另一人,只见对方双眼翻白,竟是被吓昏过去了。
又费了番功夫把人重新叫醒,工藤新一重新蹲下身:“你是乌鸦的下属?”
“乌鸦?什么乌鸦?”男子对他的问题感到迷惑。
工藤新一并不意外,继续问:“今晚的电话,是谁指使你打的?”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对方说,“我前几天在回家路过的小巷看到一个遗落的信封,上面写着我的名字……信封里面有十万日元、一张纸条和U盘,里面说让我去买一个手机号,然后在他指定的时间拨打电话,把U盘里的音频放送出去而已,事成还会再给我十万。我……我事先听了那个音频,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就觉得不做白不做。”
“你昏睡前发生了什么,还有印象吗?”
“不记得了……这事挺简单的,我难得手头宽裕,就去楼下买了点酒。以前我不会这么快就醉,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说着,那人的脸上浮现出强烈的悔意。
他知道自己做的事背后可能不太干净,但只是替人传两句意义不明的话而已,谁能想象一睁眼发现自己和炸弹捆在一起的恐惧?以后他再也不敢贪图来历不明的钱了!
很可能有人在酒里下了安眠药物。
难道这人只是被利用了?工藤新一审视着他脸上的神情,站起身,没有帮他解开缠身的锁链,让他第二天早上大声叫喊请邻居帮忙联系公寓管理并报警求助,随后收起手中的黑色卡片,转身去了楼下。
“炸弹是假的。那个人什么都不知道。”工藤新一眼神微闪,把卡片给蜥虎看,“这是对方留下的讯息。”
「亲爱的蜥虎,你以为逃得过我的翅膀吗?
我已经为你挑选了最适合你的死法。
乌鸦是一种睚眦必报的鸟类。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是我的做法。
你真诚的故友」
笔走龙蛇的锋利字迹,字里行间透着猖狂,嚣张的气息几乎要飞跃出纸面。
哪怕他自始至终都未曾现身,也不难想象出,这是一个足智多谋、思维缜密同时又肆意妄为的人。
无声的空气似乎中传来理智崩断的动静,蜥虎捏碎了纸片,额角浮起青筋。
“哼,乌鸦,别以为你能得逞,我不会让你如意的。”他狞笑着,眼神中透着狠厉地说道。
如果目的仅是挑衅,那么对方无疑已然大获全胜。工藤新一将手指轻搭在下颌,陷入对对方目的的思索中,目光缓缓转向公寓大楼上方漆黑的窗口,眼神陡然锐利起来。
不对。
侦探忽然感觉到了不对劲。
如果目的只是为了传递报复的消息,对方根本没必要一开始就给炸弹设置一个假的倒计时。
工藤新一在心中暗自思忖。
虚假的倒计时是一个筛选的道具。因为蜥虎已经被乌鸦层出不穷的手段吓成了惊弓之鸟,他看到炸弹后,本能反应是以最快的速度撤离。
拆弹的时候,他发现对方设置的假显示屏是将倒计时调整为在60秒整到30秒整的区间内无限循环。当屏幕倒数到30秒时,程序自动重启,又从60秒开始倒数,这会让那些猝不及防看到屏幕的人误以为自己只剩下极限的求生时间。
倘若只是蜥虎孤身一人赶来,在极度的恐惧和慌乱之下,他很可能根本无暇仔细观察炸弹的构造,便会在头脑发热的状态下第一时间逃离现场。
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工藤新一心中疑惑顿生,想到某个可能性,呼吸不禁微微急促起来。
除非对方知道,这种杯弓蛇影的手段能够欺骗蜥虎,却无法扰乱像工藤新一这样水准的对手。
而只要他们一踏进屋门便会在十分钟内爆炸的感应炸弹,无疑是对方设下的第二个局。
有了之前假倒计时的误导,反而会在心理上让他们更加相信这十分钟倒计时的真实性。对方把蜥虎的心理拿捏得太准了,笃定即使蜥虎被工藤新一阻止,也绝没有再次冒险尝试的勇气。
与此同时,布局者也深信不疑,以工藤新一的性格,绝不会抛弃那个被炸弹缠身的昏睡男子,必然会选择留下来尝试拆弹。
这一系列环环相扣的心理战术,如同巧妙的催化剂,轻而易举地离间了本就貌合神离的合作双方。
最终,包含挑衅信息的纸片落到工藤新一的手上,由他决定是否将其内容告知蜥虎。
工藤新一心中清楚,这毫无疑问是对方精心设下的一个诱饵。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暗示着蜥虎曾对乌鸦做过某些事情,从而导致乌鸦对其抱有强烈的怀恨之心。
他要是选择告知对方,就能够从蜥虎的反应入手,挖掘出有关乌鸦的情报。
若他不告知蜥虎,工藤新一受到情报差距的限制,有可能只能眼睁睁看着蜥虎落入乌鸦的圈套,导致对方阴谋得逞。
与此同时,侦探敏锐地意识到,这还是个调虎离山的诡计。
第三重布局,目的也是诱使工藤新一以为对方已经达成目的,从而让他离开现场。
瞬间,那些在惊心动魄的拆弹过程中无暇去深思的线索,在电光石火间闪过侦探的脑海。
安眠药的起效需要时间。便利店购买的罐装酒是密封设计,而茶几上的啤酒罐全都是刚从冷藏柜里拿出来不久的状态,凝结在金属外层的水珠甚至压根没有蒸发干净——
乌鸦还没走!他刚才肯定就在那间公寓里!
结论浮现在脑海里的瞬间,工藤新一不顾身后的叫喊,拔腿冲回公寓大楼。
午夜过半,两部先前还能够使用的电梯齐齐显示着暂停服务的红色字样,在寂静的黑夜中,就像恐怖电影里才会出现的画面。
工藤新一没有停留,推开楼梯间的大门。
他们先前所在的房间位于十层,从离开房间到到达大楼门口的时间是一分钟。
按照奔跑的速度,前四层每上一层楼耗时4秒,到了第五层之后,由于体力被消耗,每上一层楼就得耗时5秒,这样算下来,重新回到十层也差不多要花一分钟的时间。
公寓大楼的房门统一面向楼下的入口,也就是他们当下所处的位置。乌鸦如果选择从正门离开,定然会被早已守在外面的蜥虎发现踪迹。而在电梯无法使用的情况下,乌鸦如果选择使用楼梯离开,必然会与上楼的工藤新一狭路相遇。
所以在电梯不能使用,走正门无法掩藏行迹,走楼梯会碰面的情况下,对方的选择实际上就只剩下一个了。
工藤新一推开通往天台的铁门,抬手遮挡迎面而来的狂风,努力按捺住因心跳加速带来的剧烈喘息,双眼警惕地四处环视。
夜雨早在不知不觉间彻底停了,月色穿越乌云,在清光越来越澄亮的视野中,有个披着漆黑斗篷的人静静站在不远处,看似毫无破绽,却又透露出一种漫不经心的姿态。
工藤新一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紧紧锁定住那个身影。
那是个比工藤新一预想中要年轻很多的人,颀长的侧影透出无比尖锐的危险气息。
二十几岁,或者更年轻?
也难怪,能够写出如此锋芒毕露的挑衅信,骨子里必然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无所畏惧的狂徒。
相隔一段遥远的距离,藏在斗篷下的眼睛似乎也向他望了过来。
工藤新一的脚力远超常人,在对方转身逃离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追赶上去。
这附近并非高级居民区,老旧的平楼挤挤挨挨,勉强构成一条高低错落的通路,侦探在夜幕下咬牙追逐,头顶是无比压抑昏暗的夜色,奔跑时仿佛连天际翻涌的浓云都触手可及。
漆黑的斗篷在风中翻动着,却仿佛蒙着一层高光一般,在工藤新一的眼里格外清晰。
灯火摇晃的长街在二人脚下飞速后退,低头所见的纷繁风景足以让所有恐高患者瞬间丧失行动能力。他们翻越了无数结构复杂的铁管水塔,终于,对方在一道横亘于两栋高楼间的铁索前猛地停下脚步,漆黑兜帽下的脸庞缓缓转了过来。
那姿态,仿佛在无声地警告:别跟上来了。
下一瞬对方单手扯住唯一的滑钩,铁索剧烈作响,几乎摩擦出火星,急速向对面滑去。
后方的工藤新一脚步丝毫不停,他迅速单手解开西装外套,扯下衬衣外扣的背带并挂上铁索,随后用牙齿咬住锁扣固定,毫不犹豫地从天台边缘纵身一跃而下!
风如刀割,寒凉凛冽的气息扑面而来。
黑夜为背景,铁索上的二人在惯性和重力的共同作用下急速滑行。
工藤新一的心跳如擂鼓,他已许久没有做过如此刺激冒进的举措,此刻肺腑好似被浸泡在冰凉的空气之中,隐隐约约传来一丝撕扯的疼痛,他抓在背带上的手指不由得收紧。
我会抓住你。
仿佛能听见他的心声一般,前方的人稳稳落在铁索尽头的平台上。工藤新一又一次觉察到对方的视线,冷冽的、又带着点惹人心悸的玩味,眼见黑色袖摆下方寒芒一闪,他顿时瞳孔骤缩,是短匕。
“锵——”
火星四溅!
他斩断了铁索!
彼时工藤新一才滑行到中途,下方就是车流不息的马路,如若他直接坠落,不会有粉身碎骨以外的结局。
时间仿佛慢放的一瞬,工藤新一抓住铁索的末端,掌心因剧烈摩擦瞬间变得血肉模糊,他仿佛未觉般紧咬牙关,借势在空中用力一荡,蹬碎下方房屋的玻璃,从窗口跃入后迅疾滚地,总算安全着陆。
但作为劫后余生的代价,他失去了继续追踪乌鸦的机会。
“可恶!”
在房屋的主人因非法入侵而发出尖叫时,他泄愤似的狠狠将拳头砸向满是玻璃碎渣的地面,顿时眼前鲜血四溅,一片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