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下眼睑,看着贝奇恬静的睡颜,他的小脸在晨光下透着健康的红晕。
这个问题有点难回答。
仇人?我说得出口吗?
这世上,大概只有我才会为自己的仇人准备后事。荒唐,可笑。
店主见我不答话,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警惕和严肃:“先生,我们这是正经生意。如果您连过世之人的身份都不方便说明,那这……”
我猛地抬起头,喉咙发紧,几乎是逼着自己吐出那两个字:“……妻子。是我的妻子。”
“哦!”店主脸上的戒备瞬间融化,换上了一副深切的同情,他甚至向前走近半步,压低了声音:“请节哀顺变。唉,孩子这么小就没了母亲,真是……太让人难过了。”
他的同情像滚烫的油浇在我心上,激起一阵难言的焦躁。我抱紧怀里的贝奇,避开他的目光,有些心虚地催促道:“……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水晶棺!当然是水晶棺!”店主立刻来了精神,语调都高昂起来,带着推销的热切:“您美丽的夫人,自然配得上最高贵、最优雅的水晶棺!不但能长久保存,还能让亲友随时瞻仰夫人的遗容……”
瞻仰?谁会去看他?
除了我……或许还有旅团那群人?
心头的烦躁几乎要压不住,我打断他:“那就这个吧。”
“好的好的!”店主喜形于色,连忙去拿样品册:“尺寸方面……”
“要两米长的。”我盯着墙角堆叠的木料:“我的……夫、夫人……我希望她睡得足够宽敞。”
“这是当然的,体贴的先生。”店主忙不迭地应着:“需要为您预订鲜花吗?白玫瑰或者百合都很合适。”
“这是订金。”我从口袋里掏出沉甸甸的钱袋,放在落满灰尘的柜台上,又拿起笔,在纸上写下那个偏僻小屋的地址。
“弄些花进去,我也不想他臭得太快。东西送到时我会一并结清。”
说完,我不再看他,抱着贝奇转身快步离开了这家店,将那股混杂着木头、油漆和虚伪同情的气味甩在身后。
墓碑就不必劳烦棺材店了。
我寻思着,既然是多年的仇敌,这最后的一程,理应由我亲手送上。
我会在屋后的林子里找一块合适的石头,不必太大,也不求规整,粗糙的、带着棱角的反而更好。
我会用我那把随身携带的、磨得锋利的匕首,或者干脆找一块更坚硬的尖石,一笔一划地将那些字刻上去。、每一次刻凿,都像是将积压多年的恨意和此刻荒谬的现实感一同钉进石中。
我要亲手为他立碑,想想都觉得开心。
至于安葬的地方,我也早就看好了。就在离小屋不远的那片林子里,前些日子暴雨冲刷,有一棵老树倒了,留下一个不大不小、形状却刚刚好的深坑。
省了我多少力气,连坑都不用挖了,到时候把那水晶棺材直接放进去,再把土填上,就算齐活。多么方便,多么省事,简直像是老天爷都在帮我……
帮我埋葬这个本该死在我手里的人。
这安排,想必库洛洛知道了,也会觉得“满意”吧。
碑文我也想好了。我坐在那盏昏暗的油灯下,听着隔壁房间里那微弱得几乎要消失的呼吸声,在心里反复琢磨着字句。
最终定下来是:“孤独在他的人生刚刚开始的时候便如影随形,愿他能超脱尘世,灵魂得以平静。”
孤独?他身边从不缺旅团的簇拥。
不幸?他带给别人的不幸远超自身。
平静?他这样的人,灵魂如何平静?
这碑文与其说是悼词,不如说是我对他一生最恶毒的嘲讽和诅咒。
将这一切——棺材、墓坑、碑文、亲手雕刻的墓碑——在脑海里有条不紊地安排妥当后,一股难以抑制的情绪猛地冲破了胸腔的桎梏。
我捂住嘴,肩膀却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起来,最终爆发出一阵低沉而畅快的、近乎癫狂的大笑。
哈,哈哈!库洛洛!幻影旅团的团长!
被我像个普通人一样安排着后事,躺在那可笑的水晶棺里,埋在那不起眼的树坑下,墓碑上刻着如此“悲天悯人”的句子!
他恐怕是真的会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用他那双冰冷的眼睛死死瞪着我吧?
想到这里,我的笑声更大了,眼角甚至渗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这致辞,确实不够哀伤,甚至可以说是虚伪至极。
可我实在想不出比这更合适的了,任何真情实感的悲伤都显得荒唐可笑。
天知道,我现在心里除了这扭曲的快意和一种巨大的空茫,再也挤不出别的情绪。
我只想笑,为这命运的荒诞,为这复仇的终结方式。
我当年是怎么对窝金说的?
哦,对了,我说过,要将旅团的蜘蛛一个个清除,亲手为他们刻上墓碑,堆起新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