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小餐馆的晚餐确实丰盛。木质的桌面上铺着格子桌布,暖黄的灯光下,冒着热气的烩菜色彩鲜艳,里面有炖得软烂的肉块和蔬菜;旁边是一大碗乳白色的海鲜汤,表面漂浮着细碎的香料;烤得金黄的长角面包散发着麦香,还有几根滋滋冒油、看起来焦香四溢的烤肠。卖相相当诱人。
然而入口之后,我却微微皱了皱眉。
海鲜汤的咸味有些过于突出了,盖过了食材本身的鲜甜;长角面包也放得久了些,外皮有些过硬,内里也不够松软。
我看向贝奇,他倒是吃得毫无障碍。
汤、菜、面包、烤肠,他每一样都认真地送进嘴里,小口小口地咀嚼着。只有在吃到特别硬的面包皮时,他会不易察觉地皱一下眉头,但还是会努力咽下去。
我看着他,忍不住轻声说:“贝奇,如果不好吃,不用勉强自己吃完。”
我记得以前对他说过类似的话,不需要为了不浪费而硬撑。
他停下筷子,抬起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我。那眼神里没有指责,却带着一种让我难以言喻的情绪,仿佛在说:“怎么能浪费呢?”又像是带着固执,觉得既然端上桌了,就应该吃掉。
这孩子……有时懂事得让人心疼。
这么小的年纪,习惯了不浪费任何一点东西。
他这份过分的懂事,反而让我心里更加愧疚,觉得自己没有给他提供一个可以全然放松、不需要考虑这些的孩子应有的环境。
回到家,门缝里夹着一张折叠的纸条。
我展开一看,是雷顿警员留下的字迹,通知我明天需要再去一趟警局,就今天下午在暖婆婆家附近发生的事情录一份更详细的口供。
纸条上潦草地写着,初步判断那些绑架老人的凶徒,和之前镇上流传的拐带小孩的不是同一伙人。
这消息没让我松口气,反而更添了几分沉重——这意味着镇子周围潜藏的危险不止一处。
正当我收起纸条,打算去准备洗漱时,衣角被轻轻拽了一下。是贝奇,他仰着小脸,指着我的后背下方:“你的衣服破了。”
我转过身,顺着他指的方向摸索了一下,果然,指尖触到了布料断裂的粗糙边缘。是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用力划过。
我低头看了看身上这件洗得有些发灰的蓝色束腰外袍,这是我为数不多还保留着的、带有民族式样的衣服,平时很爱惜。
我笑了笑:“还是贝奇眼睛尖,爸爸都没留意到。”
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镇上的裁缝铺早就关门,明天又有警局的事情。
这么一点破口……我自己来吧。虽然针线活算不上精通,但简单的缝补应该还能应付。
我从客厅角落的储物柜里翻出针线盒,里面的线颜色还算齐全。挑了一卷颜色最接近外袍本色的米白色棉线,又选了一根最细的缝衣针。
借着桌上那盏老式台灯昏黄的光线,我眯起眼睛,将线头捻细,尝试穿过针眼。
指尖因为之前的紧张和打斗后的疲惫,还带着轻颤,试了两次才成功把线引了过去,末端打上一个小小的结。
我把外袍脱下来,仔细摊平在腿上,让破损处完全展露在灯光下。捏着针,开始将裂口的两边对齐。
然而,心思却渐渐有些不稳。
就在我稍微走神,想把线拉紧一点的时候,指腹一痛——针尖毫不留情地刺进了左手食指的指肚。一小颗鲜红的血珠立刻冒了出来,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嘶……”我下意识地缩回手,把受伤的手指含进嘴里,铁锈般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
这点小伤自然不算什么,比起今天受到的撞击和挥出的拳头,简直微不足道。
但就是这一下细小的刺痛,却像一个开关,纷乱的思绪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
警局的传唤、两伙不同的犯人、暖婆婆受到的惊吓、贝奇眼中的担忧、脖颈后那点干涸的血渍、还有……更久远的回忆碎片,那些关于失去和追寻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漫上心头。
我握着针,看着腿上那件尚未缝合的袍子,针尖还沾着一点点我自己的血。动作不知不觉停了下来,眼神也失去了焦点,只是怔怔地望着前方虚空中的某一点,任由思绪飘向了不知何处。
指尖的刺痛渐渐消退,但那点血腥味仿佛还萦绕在鼻尖,与下午的混乱气息混杂在一起,搅得我心神不宁。
放下针线,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思绪却飘回了最初来到这个小镇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