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流的爸爸去世了。
这似乎并不是一件坏事,姜流偶尔也会想,他为什么不去死呢?对母亲的恨因为有怀胎十月的苦做铺垫,她再恨也没有希望对方去死过,她只恨她的降生不在稍好一点的环境。
现在想已经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了,她连“爸爸”两个字都几乎没有说出口过,她的恨非常分明地成为他们之间的鸿沟。
父亲,爸爸,老爸,爹地,爹。这种称呼几乎都没有,她大多数时候沉默地杵在赌桌旁边像一根木头,迎接她的也不会是爱抚,是新鲜的巴掌和谩骂。
男人非常清楚要怎么做,他们全家人一脉相承的热爱表演,男人要演被伤透心的慈父,妈妈演无力救援女儿的可怜女人,她演世俗定义下没心肝的女儿。
姜流没有恨妈妈太多,也没有爱太多,她们之间平淡得像面对保姆——啊,发工资的时间到了,给点钱。时间到了,给点钱。
她们一家都是彻头彻尾的神经病,姜流在长大以后才明白这一点,原来同学家里不会充斥着虚幻的谎言,他们之间演绎的虚假的爱在别人的家里是真实的。
姜流恨男人,恨不得他去死,现在终于死了,她居然产生了怅然若失的情绪。恨像埋在她身体里的骨头,随着年月长大,支撑她的血肉。
这次的私人行程足够隐蔽,姜流混在人群里走,呼吸陌生的空气,陪伴她长大的城市其实也并不像从前了。
她给钱给妈妈在市中心买了房子,姜流从来不在物质上亏待她,但偶尔发现她小心翼翼地想要表达关心的时候下意识把对方推开。
“我回来了。”
推开门的时候就听见厨房响动,妈妈身上系着围裙,手上身上都粘了点粉末,走前两步顿下对着她笑:“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在给你包饺子呢。”
“哦。”
姜流没有笑,并不是因为旅途疲惫,她只是没法适应和妈妈从过去的环境过渡到现在这一刻。妈妈才是始终如一的人,但她夸张的爱偶尔让姜流产生错觉,世界是巨大的舞台剧,妈妈要演绎妈妈的角色,因为并不真心所以演技拙劣。
比如,她不爱吃包的饺子,她只喜欢吃超市里面的速冻饺子,喜欢三鲜玉米白菜,不喜欢香菇猪肉。
“我先上去休息一会。”
男人是入了族谱的,所以死了好歹要通知亲戚一声。过去少得可怜的亲戚几乎不来往,在发现她是女同性恋之后更是避之不及——生怕同性恋人传人把自己孩子害了。
男人死了,还是有个别亲戚赶来,商量一下丧葬的事情,让死人入土为安。
姜流没和他们坐一桌,听他们夸夸其谈,好像购买xx服务,男人马上能在阴曹地府过上吃香喝辣的好日子。
她不信鬼神,因为从未受其庇佑。但她恨男人,听亲戚说要花百万请得道高僧来超度,姜流就知道想坑她,妈妈坐在旁边讪讪地看着她的脸色,她冷笑一声:“这么不划算?要不就地随便找个公园埋了呗?干脆给大树输送养分了。多好啊!”
“欸呀,话不是这样说的……”
过来的中年男人有张知识分子的脸,虽然现在也地中海了,但看着还是斯文认真:“对了,我和其他叔公伯伯聊过,觉得你还是很有成就的,虽然这个生活方式不太好,但是我们打算把你加到族谱里!”
他半抬着下巴,这一刻觉得自己彻底地站到了上风。再能赚钱,再能光鲜亮丽,也不过是连族谱都上不了的女人罢了!
“不过今年我们打算修缮一下祠堂,大家到时候都要出钱的,有钱的多出一点,没钱的少出一点……”
姜流怎么可能抵制这种诱惑!
他胸有成竹,扫过旁边鹌鹑似的姜流妈妈,不禁流露几分厌恶。女人还是读过书好,但又不能太多,起码要在客人面前夸夸其谈,难怪讨不到姜流爸爸的喜欢。
“我不用。”
姜流笑得很温顺,在他看来仿佛有些讽刺意味:“我是女人,怎么配上族谱呢?算了,修祠堂这件事还是男人来吧。”
“你不再考虑一下?”
莫非是以退为进!欲擒故纵!本来想好找熟悉的建筑商,能中饱私囊一笔,可眼下最大的肥羊居然要挣脱他的控制逃走了!
“既然您都这么问了,那我就直说了,我是女同性恋,不想名字和太多男人写在一本本子上。”
“你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