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五日,风雪复作,苍山如画,却染血成碑。
穷途末路之下,也先再施旧技,强迫朱祁镇披上残破龙袍,于德胜门前亲自叫门,意欲动摇明军军心。朱祁镇面容憔悴,鬓发凌乱,手执白旗,声音哑如枯叶:
“朕……要回朝……开门……”
城头静默。顷刻之后,只见守将杨洪身着衮服,庄严立于城墙之上,身后金色龙纛猎猎作响。他朗声而出:
“皇上已是景泰!我大明百官百姓,早奉新主正朔!此门,只为新君所开!”
话音未落,三声号炮震彻山河,白光照彻云端。
紫荆关外,雪峰轰然塌裂,滚石夹万年积雪如狂涛怒海倾泻而下,将藏于山谷中的瓦剌后军一举吞噬。兵马哀号,号角俱灭,天地间唯有风雪与崩响回荡。
“天雷震虏,风雪裂甲”,战事之紧急令人心悸。当时无人知晓,这是于谦提前十日遣死士潜入险峰,于断崖设伏火药、埋雷布阵,只待一声炮响,引雪为刃、借天为势!
一场风雪洗血,一役定乾坤。
也先军帐,风卷残雪,夜幕低垂。
帐内灯火摇曳,映出一张狰狞暴怒的面孔。也先猛地拍翻酒案,烤肉与琥珀色的马奶酒溅了一地,怒声震耳:“一群饭桶!连日攻城竟毫无寸进,我瓦剌精骑折损万余,而那明国小儿,竟守如铜墙铁壁,寸步不让!真当本太师是纸糊的吗?!”
他浑身杀气翻涌,火光映在他泛红的眼底,如狼夜嗥。
帐中一名谋臣战战兢兢上前,小心试探:“太师息怒。眼下明军士气高涨,正面强攻恐怕代价过大……不若明日您亲自压阵德胜门,摆下挑战之局,亲下战书,邀那朱祁钰出城应战。”
“届时只需稍加诱敌,伏兵断路,将那新立的‘景泰皇帝’擒入军中,据说这新皇帝可是个懦夫。”谋臣目光一厉,语声低沉,“届时,太上皇、今上二人皆为我军阶下之囚,任他明廷还有千军万马,又能如何?”
也先一听,顿时眼神一亮,冷笑出声:“说得好!既不能破其城,便先破其胆!有这两张王牌在手,何愁天下不服?”
他猛地起身,披上雕金战甲,银鬃披风在背后猎猎作响,宛若暴雪中的苍狼。
“传令全军,明日拂晓,本太师亲自督阵德胜门!”他狞笑着吼出命令,“再遣人入城送战书,就告诉那小皇帝,若有胆量,便来战场上与本太师一决胜负!”
帐外寒风骤紧,吹得营帐猎猎鼓响,恍若山雨欲来。也先一手拎起弯刀,寒光映得他面色铁青:“朕倒要看看,他是天子,还是懦夫!”
谋臣低头,眼底却浮起一抹阴鸷的得意。那封送往京城的“挑战书”,不只是邀战,更是利刃,刺向朱祁钰最柔软的一寸心脏。
夜色沉沉,朔风如割。紫禁城中灯火通明,却透着不同寻常的肃杀气息,仿佛整个皇城都在屏息等待黎明前的决断。
御书房内,烛光静静摇曳,映得金漆书案上一封朱红战书格外醒目。那是瓦剌太师也先亲笔所书,火气逼人,字字如刀。
朱祁钰神色沉凝,缓缓将战书合上,目光如鹰般锐利。他站起身,望向窗外万里夜空:“也先亲下战书,朕当亲率大军迎敌。明日寅时,与于卿同出德胜门,一战驱虏,扫雪靖边!”
他话音未落,杭令薇却将他衣袖紧紧攥住,力道仿佛要嵌入骨血。她素衣未换,披散的长发垂在肩头,眸光清亮却藏着浓浓的不安。她跪坐在他身旁,与他并肩对望,手指微颤,却咬牙强自镇定。
“阿钰,”她声音微哑,却压得极低,仿佛怕一开口便崩溃,“万事小心,不可轻敌,切莫被激怒,若遇变局,务必退守,不可......不可逞强。”
她说着,已然哽咽,身子也在微微发抖。她自己也不知为何,从傍晚看到战书开始,一股莫名的不祥预感便如冰水般沿着脊骨蔓延,像是有命运的锁链,正在悄无声息地收紧。
朱祁钰看着她,一只手将她揽进怀中,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他声音温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小薇,朕不会鲁莽。你放心,朕已与于谦细定计策,前军后军皆有布防。”
他抚着她鬓角,语气故作轻松,温柔低语:“你不是常说,朕若能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才算真正称得上君王之名?这一战,正是时机。”
杭令薇咬着唇,眼眶早已泛红,却不舍得哭出声。她只是埋首在他胸前,静静听着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温热而沉稳。
“只求你平安归来,”她轻声道,声音低到几乎融入烛影,“我可以不要你成为什么亘古明君,只要你平安......”
此情此景,温婉如月,却终究被窗外悄然窥视的一抹黑影打破。
偏殿的花窗后,汪砚舒静静伫立,纤指捻着一缕帷幔,眼底却藏着蛇蝎般的阴毒。她看着那一对相依的身影,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毒辣的笑意。
“杭令薇,”她喃喃低语,声音如丝如缕,“好好珍惜今晚的温柔吧。明日之后,你连哭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夜风卷起她衣袂,仿佛将那句誓言吹入幽深宫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