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点吃,不够我还给你弄。”陈氏说。她也不知道那时是为何心软,或许是因为她那个溺水而亡的孩子,也是少年这般大小的年纪。
大将军还是没有回答她,只是掀起眼皮,阴沉地看她一眼。
陈氏无奈,笑了笑,拎着食盒安静走了。
这场第一次碰面,不算好,也不算坏。
再后来,大将军留在武馆后,两人的交集就多了些。
陈氏时常会留一些糕点给大将军,也会为对方添置一件冬衣。然而大将军还是如初见那般,看她一眼,从不领情。
陈氏无奈,但也没有介意,只是做她想做的。
之后,两人第一次说话,是陈氏送了他一本《孙子兵法》。
“唉,我真是,本来想买套话本送你,当过年的一点心意,但那伙书贩骗我,说这本就是,我又看不懂,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结果买回来才知道这是什么兵法。兵法,你看不看?唉,要不然留着,反正给我,我也是拿去生火了。”
大将军听她抱着书喋喋不休,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对方真的把书拿去生火时,他才站在后面,冷不丁地道:“卖给我,我看。”
陈氏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书被人抽走,手心多了两枚铜钱。
陈氏忽然间就笑起来,她说她就知道,那其实不是一个坏孩子。
至少不像武馆里,大家说的那样,他是恶狼养大的冷血动物。
陈氏与大将军熟络起来,虽然话少,变化却很多。其中最大的变化,就是眼神——那副总是充满警惕与防备的眼神,像雪一样融化后,剩下无穷的澄净。
也就是用这样澄净的眼神,大将军告诉陈氏,他曾经杀过一个人。
陈氏一惊,柔声问是谁?
大将军答她,别人说是他的养父。
其实大将军在那时没有养父的概念,至少从狼窝里被带回祈川时没有。他只知道自己离开了养他的孤狼,然后被一家三个人关照着。
这三个人中,被称呼为母亲与妹妹的两人,对他是好的。被称呼为父亲的这个人,对他似乎也是好的,但对母亲与妹妹不好。
他有点不满,不知道为何不满,或许是出于本性,在父亲再次扬起巴掌打向那个被称作母亲的女人时,他挡在了对方的身前。
他不懂这个动作代表着什么,但似乎挑衅了父亲,父亲大笑起来,连带着也用柴刀砍他。
他没觉得痛,可是母亲与妹妹,却在对方用柴刀胡追乱砍的过程中,倒在血泊中。
鲜血、柴刀。
他想起那只照顾他的孤狼离开时的模样,于是不知为何,他近乎撕咬地扑向那位父亲,用同样的方法也杀死了对方。
那日天作大雪,天地白与红,绚烂地交织在一起。
陈氏没想到对方会同她说这个,心中震颤,久久未言,半晌,才补得一句:“其实这不怪你,那人该死,你,还记得成为狼孩以前的事吗?”
大将军摇头,望着西北湛蓝的天空,他没有印象,不知从何处来,到何处去,他只记得他叫封兰越。
大抵是一瞬间的开化,除了陈氏,其他人再见到这个叫做“封兰越”的少年时,也为对方澄净的眼眸而惊异。
一个人怎么能变化这么大?一定是换了个人吧!
武馆当家的却不这么认为,他以为,这是属于狼的成长,一头聪明的狼,在长大后,会隐藏自己的欲望。
果不其然,十六岁的封兰越通过暗杀敌方将领,成为驻秦州大将最看重的人选,入伍西去。
匈奴一战,武馆没多久就听说大捷的消息。馆主心惊、心虚,担心狼的报复,趁北边攻境之际,与馆中众人南迁。
然而秦州知府有太多秘密在这位馆主手中,他不会允许人跑这么远。
武馆上下因贪腐一案,命丧江南。其中出逃者,陈氏其一,封清淮其二。
二人相依为命,以至于弥留之际,陈氏说:“你既然奉养我如母亲,那母亲就给你指一条路。”
封将军离开秦州武馆时,曾许诺过陈氏一件事,倘他日侥幸不死,必善待之。
陈氏一直奔波,早已心力交瘁,熬不到那个时候,她对封清源说,“倘有机会,就去寻他,与他一样,做个大英雄,别再任人宰割。”
那些她与大将军之间的故事,都是弥留之际道出的。
大概是不舍,又或者是担心,她最后说: “如果熬得下去,还是不要去麻烦他。那孩子这么多年,没有一刻活得容易。”
封清源答应她,他会自立,可是自立哪儿比得上权势任意的不满。
他不小心得罪扬州太守家的公子,未及辩屈,便蹲一年牢狱。无奈,他在扬州无立锥之地,听说镇军大将军回京的消息,便心一横,想方设法往京城跑。
结果命太差,还没见到对方,便冲撞了京城的纨绔,入了京师府大牢。
至此,他以为自己这破命就到头了,没想到丞相府来人,要把他们救出来。
“是我们大小姐善心,你也别谢我了。”丞相府的小厮提他们出狱,临别时这样说,他便犹豫了数日,提花前来拜谢。
“见过谢小姐。”他说,跪在相府垂花门前,兜兜转转结成一段善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