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杨大爷打了个哆嗦,使劲吸溜了口面条,自言自语:“能吃是福哇。”
苏煜还没说完:“这是插胃,要是插小肠,一米就不够了,一米五应该差不多。”
两米五也不怕。
梁乐倔强蒙上被子,连人带被子一起打了个哆嗦。
老杨不忍,看向苏煜:“陆医生,乐乐不止为这个。”
“你说这个小梁,心太粗,人乐乐的宝贝,他给拿去垫饭盒。”老杨瞪梁洪山一眼,念叨着从自己床边小桌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苏煜。
苏煜接过来,看了一眼,那是张乐队海报,签名版,不巧,是苏煜最喜欢的乐队。
海报被老杨拿书压过,依然皱皱巴巴,而且有的地方被烫过、有的地方沾了水,所以有些褪色。
苏煜脸有些黑。
“我没注意那是什么。”梁洪山解释,“不就是张海报吗,我等会儿去音像店给他买一沓。”
“买一沓?这个你买得着吗?”老杨护孩子,虎着脸把海报翻了个面,怼到梁洪山面前。
原来海报背面还有行字:
[乐,等你回来,上台,演出!]
简单一行字后面,跟着三个丑了吧唧的签名。
一看就没好好练过字儿。
可看着那行字,梁洪山胸口却像被烫了,烧得慌。他看了眼梁乐,半天才吭气:“演什么出,就是跟这些皮裤金链闹的,不学好。”
不学好?
梁乐闭紧眼,咬紧牙关,气得发抖。
梁洪山什么也不懂!那个家对他冷冰冰,只有吉他和朋友,才让他的日子有点儿亮!
他跟朋友组了乐队,苦练了很久,好不容易等来演出机会,可这一病,他三天两头跑医院,手指还因为激素发得像馒头,吉他水平直线下降。
他有自知之明,让哥几个儿另外找人。
可兄弟们仗义,谁都不肯找,铁了心就等他回去,跟他约好了俩月后的演出不见不散。
然而梁洪山给他剃了头!这狗啃似的脑瓜子,这满月似的大胖脸,让他怎么登台?怎么演出?怎么对得起好弟兄!
他还拿他海报、拿他的信念垫饭盒!!
梁乐气疯了。他有一肚子话要嚷嚷,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急就越嚷不出来。
梁洪山一年到头不回家,一回家就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小时候梁乐见他回来老想亲近他,一挑二挑,心挑凉了,冷眼看着他亲近那女人的孩子。
再后来梁洪山回来梁乐索性就不吭声,反正一年也就那几天。
没想到这不吭声也成了习惯,到了这关键时候,给他掉链子!
梁乐憋得要炸。
憋到极致,他“腾”地坐起来:“这病我不治了!”
他说着,伸手去拔输液管,但——被苏煜一把抓住手腕。
“不治了?”苏煜冷笑,“好,你拔,拔完我立刻叫人给你办出院。”
他说着,松开梁乐的手,冷眼看着他。
梁乐咬紧干裂的嘴唇,眼眶发烫,为什么,他也这样对他?
这就是大人的世界,哪有人真正在乎他的感受。
没有人明白,早上照见镜子,那个小平头丑得叫他陌生,叫他害怕。
凭什么是他?他还回得去吗?他还弹得了吉他吗?考得上大学吗?他这辈子还离得开药吗?
欠下他爸一个肾,他是不是这辈子都得听他的?
以后他爸有个三长两短,他挣得到钱孝敬他、给他治病吗?
他配吗?
梁乐一言不发,再次把手伸向针头。
“梁乐!”
“乐乐!”
梁洪山和杨大爷叫着,苏煜却淡淡开口,“你要真不想活了,打个商量,海报给我?”
“做梦!”梁乐愤怒抬起头。
抬头的一瞬,他对上一双锋利灼人的眼。
“玩摇滚不靠头发。”
苏煜冷声说着,伸手,捞过梁乐的吉他。
“别动我琴!”梁乐攥紧手,喊了半句,突然哑火。
吉他拨弦的声音令他住了口。
他梦游似的,怔怔盯着那双胆敢染指他宝贝的手。
除了在VCD上看到的那些大乐队演出,梁乐没见过这么快的扫拨,也没见过这么顺畅的揉弦。
他也没听过,这么复原的《梦唐》solo。
大气,激情,渐快渐高的节奏激荡血脉,拉开声场,一下子把他拿住。
灵魂荡出躯壳,在大地和天空游弋。
带着厚重的愤怒,悍勇的自由。
粉身碎骨,碎骨涅槃,涅槃重生。
妈的。可恶的大人。梁乐咬紧牙根,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