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掠过脚边,祁荻突然扳过她肩膀:“那师父为何要成全十一弟的美名?”
“他得意了,太子自然会忌惮。就如同昭靖王漕运。”她眼里闪过一丝血色,“祁沛就是下一个被开刀的皇子。”
“但太子对手足打压太多,必会让父皇嫌恶,也会使其他皇子联合起来一心对付他。”祁荻接得行云流水,忽然拦着腰拉近常穗,将她手压在自己胸口,眸中闪过贪婪的光,笑的邪魅,“师父好算计,那能不能算算徒儿昨夜梦到什么了?”
“滚蛋。”常穗毫不留情朝他腰间一拧,“你再胡闹一次,我就让你滚回冷宫看你的破梅花。”
“嘶…”祁荻咬咬牙,却依旧笑的灿烂,紧紧跟上常穗加快的脚步,“想滚也滚不了了,师父忘了?我是已死之人,冷宫也不要我。你身边是我唯一的栖身之所了。”
夜半时分,崖城老屋烛火摇曳。常穗躺在那方拔步床上,床上换去喜红被单,挪去了一盘针灸用具,倒显得格外空荡。
梦境中,是另一个熟悉的房间。她似乎依旧能闻到那里的木质香气混着梅花气,听见母亲哄睡的歌谣,看见雅致的房间内那张木桌,上面还摆着个茶盘。这一切都是她的母亲——常纭最喜欢的东西。
转眼,天光昏暗,青石阶上落着几片枯叶。常穗的父亲——吴世铮推门而入,站在光暗交界处,只剩下一个没有温度的漆黑色轮廓。他手里捏着一张纸,顺着风飘进屋内,大红色的手印与那个大字在常穗眼中是如此可怖。男人面色冷硬如铁,常纭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怀里紧紧搂着她。
“拿着休书,滚出去。”吴世铮的声音像是淬了冰。
赵姨娘一袭艳得有些扎眼的粉色袍子,被下人搀扶着缓缓走来,手正抚过微微隆起的肚子,站在父亲身旁,唇角噙着笑。四岁的吴宝璁梳着双鬟,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一把拽住常纭腕上的翡翠镯子,用力一扯。
镯子断裂,碎成两半。
她才看清几人的面貌,冷漠与狰狞。
“妖怪!”吴宝璁指着常穗尖声笑着,“爹爹说了,你没有名字,就叫吴命,你是妖孽,不应该活下来!”
“我有名字,我叫常穗。”三岁的小常穗从常纭怀里探出头来,“是阿娘给我取的名字。”
“你才没有!我们都姓吴,你不是我们家的人!”吴宝璁拔高音量,张开手就要打过去。
常纭一把扣住吴宝璁的手腕,力道大得让那嚣张的小脸瞬间扭曲。
“你是庶,她是嫡。”常纭的声音很轻,却像利刃刮过所有人的耳膜,“你怎么配打她?”
吴世铮勃然大怒:“常纭,你放肆!什么嫡庶,休书已经摆在你面前了,还要装体面吗?!”
吴宝璁听见父亲为自己撑腰,脸上傲慢更多几分,将胸挺得像只刚战胜的公鸡,叉着腰:“爹爹说了,等我阿娘生了弟弟,她就是吴府唯一的夫人,我才是嫡女!”
赵姨娘掩唇娇笑,眼神中写满了挑衅。
“吴世铮,你真是个白眼狼。”常纭紧紧抱住常穗,眼神冷冷地扫向三人。
“你看不好我儿子,可怜我儿佑裕才七岁就去了…你还生下这个妖孽,我没杀了你们母女都是大善!”吴世铮气得胡须乱颤,“你好自为之。”
“姐姐,你怀佑裕时也是如此吗?这几日我格外想吃酸的呢…”赵姨娘摸着肚子转身,笑声中是藏不住的得意。
吴宝璁回头冲常穗做了个鬼脸,跟着母亲扬长而去。
院门重重关上,常纭才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已经被指甲掐出了血痕。她低头看着年幼的常穗,轻轻捧住她的脸。
“岁岁,别听他们的,你不是妖孽。”常纭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你与他们这些凡人不同,你的眼睛里住着神明。”
小常穗仰着脸,金瞳倒映着母亲苍白的脸:“真的吗?阿娘。”
“当然。”常纭将她搂进怀里,声音轻得像叹息,“你是这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存在了。”
画面忽转。
那是她十七岁那日,在崖城的这方小院,窗棂上粘着囍字,崭新的红被单上有金丝纹在光下流转着,红烛高燃,喜乐声声。
她坐在婚床上,红盖头垂落遮住了视线,让她心中更是忐忑。心跳如擂鼓般,直到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轻轻掀起红绸。她睁眼,对上季雪臣温和的目光。
他病容憔悴,脸色苍白,唇色发灰,却在看清她眼睛的那一刻微微一笑。
“很好看。”他轻声说,“像太阳。”
三岁的阿算趴在一旁,拍着手咯咯笑:“金色的,漂亮!”
梦境骤然破碎。
梦醒的最后一刻,她脑海中回荡着的,竟是祁荻的声音。
他说:“金瞳本是神迹。”
常穗猛睁开眼,冷汗已浸透中衣。窗外,残月如钩,树影婆娑,还是那样寂静的崖城。没有父亲的怒斥,没有吴宝璁的大呼小叫;也没有锣鼓喧天,更没有季雪臣雪落般的轻语。
能听到的,只有院中祁荻背书的声音。
她缓缓抬手,抚上自己的眼睛。